第一卷 長安醉 第三章 早寒 (三 上)

不對,眼看就要在屋脊上跟著頭前的幾個人接近正堂,雷萬春心頭忽然一凜,立刻把腳步停了下來。

太奇怪了。這處院落太奇怪了。貼伏在冰冷的屋瓦上,雷萬春手握刀柄,舉目四望。周圍的房屋都黑沉沉的,只有前方不遠處燈火通明。只要他不踩失了足,身處亮處的那些家夥肯定發現不了他的身影。可內心深處的危險感覺卻越來越濃,仿佛已經被一頭猛獸盯上了般,令他渾身上下的肌肉的猛然繃緊。

仔細觀察了好幾遍,他終於明白令自己警覺的源頭在哪了。今晚的路太順了,自己居然翻過了後墻,一直沿著屋脊來回繞,腳不沾地就靠近了宅院的核心!這絕不是一個簡單的巧合!憑借當年做遊俠時的經驗,雷萬春很快就發覺了腳下這個院落的異常。在那段劫富濟貧的日子裏,富貴人家的院子他沒少進。但無論是一方巨富,還是家裏只有百十畝地的土財主,建院子都講究個風水格局。正堂、廂房、跨院、花園,哪幾間屋子該什麽位置就是什麽位置,決不能像收容災民的窩棚般隨便亂搭。而腳下這個院落,又不能簡單地以“混亂”二字來形容。雖然正房、廂房互相緊挨著,供下人們居住的前廳和飼養牲口的馬棚也角對著角,但站在高處仔細觀看,卻霍然發現,所有建築搭配起來,竟然是一個完完整整的“回”字型。盡管內外兩重院落之間有長廊相連,可若是臨時將長廊的立柱放倒,內外兩重院落,數息之內就可以變成彼此隔絕的內外兩層。只要弓箭手占據了邊角處一個個看似突兀不堪的小樓,便能將大門,二門死死封住。而即便院墻和第一重院落被敵人出其不意攻破,憑著第二重院落,此間主人也能堅守待援,掙紮上數個時辰。

很顯然,腳下的這個宅院,不只是一個據點那麽簡單。想明白了這一層,雷萬春愈發按捺不住繼續一探究竟的念頭。彎著身子,沿著屋脊輕輕移動,借助薛家宅院各個建築彼此距離過近的便利,很快就來到了院子的核心所在。

與此間主人居住的正堂還有三、四丈距離,腳下的屋脊卻突然又到了頭。那間正堂居然與第二重院落並不相連,成了個相對獨立的大房子。裏邊明晃晃點著二十幾只牛油大蠟,將每個人身上的服飾都照得清清楚楚。因為牛油大蠟的煙氣太重,所以房間正面的窗戶不得不敞開著,方便屋子裏的人透氣。雷萬春沿著屋檐,找了個正對窗口的位置藏好,舉目向裏邊一看,登時心裏又是“突”地一下打了個哆嗦。

此刻端坐在主人位置上的,哪裏是什麽不入流的萬年縣捕頭。看服色,分明是一個正五品的高官。而站在主位兩側排成恭恭敬敬兩排的,也不止是長安、萬年兩縣的捕頭、捕快和幫閑。幾個數年前曾經跟雷萬春有過一面之緣的長安本地“豪傑”,此刻也恭恭敬敬地站在隊伍的末尾。

剛才那兩位借尿路出來透氣的差役明顯在挨訓,半躬著身子,就像兩只煮熟的河蝦。坐在主位上的高官脾氣甚大,呵斥了幾句後,就猛然用力一拍桌案,信手抽出個竹簽子來丟在地上。那兩名差役見狀,立刻趴伏於地,叩頭如搗蒜。那名高官卻理都不理,揮揮手,命人將他們拖出門外。

距離有點遠,雷萬春聽不太清楚屋子裏邊的人說些什麽。憑著夜風裏傳來的只言片語以及裏邊每個人的動作、表情,約略推斷出那名高官在整肅紀律。而倒黴的劉、王兩位差役因為剛才的行為,則恰恰被對方當做了以儆效尤的對象。劉、王兩位哀告不得,被幾個彪形大漢倒拖著往屋外走。眼看就要拖出門口,那姓王的差役忽然扯開嗓子,大聲叫嚷,“饒命,大人饒命。小的有要事稟告!”

這句話,雷萬春完完整整地聽清楚了。緊跟著,他就看見彪形大漢們將劉、王兩位差役一並又拖了回去。劉姓差役繼續叩首乞憐,王姓差役卻揚起頭來,大聲說了幾句話。也不知道他說了什麽,隨即,劉姓差役就跳起來欲跟他拼命,卻被兩旁的壯漢死死按住。王姓差役則向旁邊躲開數步,手指對方,臉上露出了一副大義凜然的表情。

登時,五品高官站了起來,沖著劉姓差役大聲喝問。那劉姓差役推脫不得,只好趴在地上,苦苦哀求。高官好像是嘆了口氣,然後輕輕擺手。有兩個彪形大漢們立刻反扣住了劉姓差役的雙臂,另外一名大漢則小跑著取來一個臉盆,將數塊潤濕的厚布,一片片扣在了劉姓差役的臉上。

那劉姓差役拼命掙紮,掙紮,終於兩腿一伸,再也不動。五品高官笑眯眯地轉過頭來,好像誇贊了王姓差役幾句。猛然間臉色又是一變,命人扣住了他的胳膊。王姓差役顯然不服,扯著嗓子大喊大叫。但沒有人理睬他,又是數片濕布貼上了他的口鼻,將他在眾人面前活活悶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