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兵車行 第二章 霓裳 (四 下)

正在掙紮徘徊之際,楊玉瑤已經發現了他。緩緩起身迎上前,臉上的笑容如雪後的陽光。“哥哥是來接嫂子回府麽?都老夫老妻了,居然還是片刻都離開不得!”

都不知道多少年沒被妹妹親親熱熱地開玩笑了,楊國忠不由得老臉一紅,側開頭,盡量不與楊玉瑤的目光相對,“下,下雪。路上很滑,我聽人說你嫂子在這兒,就順路帶著車隊過來看看。”

他的妻子裴柔也被小姑笑得兩頰發熱,低著頭走上前,伸手替楊國忠拂掉肩膀上的雪粒兒,嗔怪的聲音裏帶著幾分甜蜜,“看你,大老遠的,往這麽邊跑做什麽?我又不是住在這裏不回去了?今天怎麽散朝這般早!”

“是啊,散得早,散得早!”楊國忠無法直說自己來妹妹家的目的,支吾著回應。“陛下,陛下發脾氣了。大發雷霆!所以早朝只開了一半兒!”

“是因為妾身叫你辭官的事情麽?”裴柔膽子很小,當即臉色發白,手指揪住楊國忠的衣袖死死不放,“他怪罪你沒有。都怨我,都怨我,給你幫不上忙便是了,偏偏還要添亂!”

“不是,不是因為你!真的不是,女人家,別瞎猜!”聞聽此言,楊國忠簡直恨不得自己今天壓根兒沒有進妹妹的家門。伸手將裴柔的胳膊推開,胡亂地搪塞。

“那是因為什麽?他們沒又找你麻煩吧?!”

“沒有,沒有!”楊國忠越說心裏越亂,臉色紅一陣,白一陣,甚是好看。

楊玉瑤是何等的機靈,早就從哥哥的言語裏聽出事情不對。臉上的笑容登時凝結成冰,“恐怕,宰相大人根本沒舍得遞辭呈吧!嫂子,你白擔心了!”

“我,我哪裏來得及!”楊國忠被刺得惱羞成怒,跺著腳,沖著虢國夫人怒吼,“我倒是想全身而退。這次第,我退得下來麽?!他們都想拿我當晁錯,恨不得把我立刻綁了交給安祿山。陛下也是個急性子,逼著我一天就把叛亂平定下去。我,我現在就是張大餡餅,上面壓,下面擠。回到家也不得安生,早晚,早晚死了,你們大夥就都開心了!”(注1)

裴氏夫人不敢跟自家丈夫頂撞,臉上卻寫滿了失望,虢國夫人可是從來不在乎哥哥的顏面,當即撇了撇嘴,冷笑著回敬道:“唉吆,謀害當朝宰相,那是要抄家滅族的罪名。我這個弱女子可擔待不起。你急流勇退也好,舍不得富貴繼續苦撐也罷,都是你自己的事情。我只是難得見嫂子高興,順便替她問一句罷了!”

“我這麽辛苦,又是為了誰?!”楊國忠又是慚愧,又是委屈,把剛才心中那點兒溫暖全都給忘得一幹二凈,“我還不是為了楊家,為了你們!激流勇退,說得輕松。我在這兒,人家還終日在背地裏磨刀呢,我退了,還不是只有任人宰割的份兒!”

虢國夫人對楊國忠徹底絕望,聳了聳肩膀,大聲冷笑,“哈哈哈哈,為了我們,你可真好意思說得出口?我想過這種日子了?每天周旋在不同的男人之間,哪個都恨不得立刻把你衣服剝光。這種日子,和青樓裏迎來送往有什麽區別?!我就那麽下賤?放著好好的日子不過,就甘心跑到長安城裏來,當一個頭牌紅姑?!”

楊國忠也不是個善茬,立刻冷笑著反擊,“不到長安,你在裴家,又能好多少。還不是被那沒牙的老家夥,半夜裏摸上床來任意揉捏?!”

兄妹兩個你一言,我一語,誰也沒考慮到其他人的感受。曾經做過娼妓的裴柔聽得臉色煞白,“撲通”一聲跪倒在雪地上,一邊哭,一邊低聲勸道,“別說了,你們都別說了。是我不好,是我把事情想得太簡單了。讓郎君左右為難!我錯了,都怪我,都怪我還不行麽?!嗚嗚嗚,嗚嗚嗚——”

“根本不關你的事!”楊國忠側過頭,沖著妻子大吼。看到地上冰冷的積雪,心中又猛然一痛。迅速蹲下身子,將妻子攔腰抱起,“別哭,咱們這就走,這就走。我們楊家起點低,想要出人頭地,當然付出的代價要多些。可我也沒讓她白白付出,自打當了宰相之後,有什麽事情不是由著她們幾個的性子來?”

“那還不是因為心裏內疚?!”虢國夫人兩眼通紅,淚珠在眼眶裏直打轉。“三個妹妹,一個被你送給了糟老頭子,另外兩個……”

“別說了,別說了。玉瑤,算嫂子求你!大郎,你也少說兩句。都在氣頭上,互相傷到了,就不好了。”裴柔哭喊著勸架,身體軟得像一團泥。

楊國忠心裏發酸,嘆了口氣,壓下已經到了嘴邊的話,抱著妻子轉頭邊走。虢國夫人咬著牙,身體不斷顫抖,卻強忍住眼淚追了上去,“站住!把話說明白,你今天又想讓我幫你幹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