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兵車行 第四章 英魂 (八 下)

“是極,是極,張大人所說乃老成持重之見。西域諸胡生性粗鄙,不宜待之過於嚴苛。給他們留一絲情面,以忠恕之道慢慢教化,假以時日,其必能自省其過,而後,而後……!”疏勒城鎮守使蘇壽是張素一手提拔起來的親信,剛才怕受到王洵的遷怒,一直沒敢插嘴。此刻,終於瞅準機會,搖頭晃腦地說道。

在中原各地,很多‘老成持重’的官員,都習慣於地方豪強互相勾結。借助後者的力量,威懾治下百姓。雖然這樣做對百姓們很不公平,但在上頭看來,該名官吏的治下卻是非常“穩定”。年末考評之時,難免要給個中上之選。同樣的經驗照搬到西域,自然是善待容易鬧事的部落武士和牧人,嚴格約束其他百姓。反正後者受了委屈也很少鬧事,頂多選擇悄悄地離開,不會給官員們的政績帶來任何實質上的損害。

這種經過幾代人總結出來的為官之道,本應放之四海皆準。偏偏今天蘇壽倒黴碰到的是鐵錘王!只是輕輕豎起眼睛,王洵便將他剩下的話給瞪回了肚子裏,“王某卻不敢這樣認為。他各部牧人既然還是我大唐百姓,就少不得要遵守我大唐律法。若是在外邊吃了虧,就以唐人自居,跑回來要大唐替其出頭。行走在大唐國土上,卻又尋找諸多借口,不受大唐律法約束。他還算哪門子唐人?!天底下哪有這般便宜的好事?!既然越能胡鬧官府越要包庇,大夥一起胡鬧好了!反正鎮守使大人到頭來只會懲罰吃虧的那個!”

“這,這……”疏勒城鎮守使蘇壽鬧了個大紅臉,喃喃了半天,才顫抖著向王洵施禮,“采訪使大人說的是!蘇某受教了!”

“不敢!”王洵向旁邊避了避,不接受對方的致謝,“我不是教訓你,我只是實話實說而已。想當初,王某只帶著六百余弟兄翻越蔥嶺,不到三年,卻替大唐收服了近千裏國土。治下軍民增加到了三十余萬,憑得便是‘一視同仁’四個字!”

即便對王洵再不服氣,這份戰績卻是明擺著的,誰也無法否定!一時間,眾人紛紛擡頭,恭聽他介紹經驗。目光掃視四周,王洵頓了頓,繼續說道:“大宛那邊,十裏一城,百裏一國。大小部落不知凡幾。若是王某對任何部落,都要區別對待,就不用再整軍與大食人爭鋒了。光是累,也得累吐了血。王某沒那份耐心,也沒那份本事。所以只給了所有人一句話,願意遵守我大唐法度,繳納我大唐賦稅者,便是唐人。王某必以唐人待之!否則,趁早滾遠遠的,別在王某面前礙眼!”

“好!好一個‘願意遵守我大唐法度,繳納我大唐賦稅者,便是唐人。’”話音未落,幾名武將已經撫掌喝起了彩,根本不在乎張素黑紫的臉色。

也不怪武將們忘了原本的立場,數十年來,大夥向來在西域橫著走,幾曾像現在這般,都被人騎到頭上拉屎了,還要處處忍讓?!說實話,不是大夥不給你張素面子,實在是人家采訪使大人做得更痛快,更得人心。

屯田使張素此刻真是有苦說不出。論官場爭鬥的經驗和手段,他比王洵高出不止一個档次。奈何對方就是個愣頭青,天不怕地不怕,無論你如何出招,他只是一錘子砸過去,橫沖直撞。這讓文官出身的他,又如何應對得過來?!

知道自己無論如何都不是王洵對手,張素只好找人幫忙。轉過頭以眼角的余光暗示岑參,希望他站出來說句公道話。誰料一向軟弱聽命的岑參卻在關鍵時刻溜了號,雙眼望向了王洵,臉上寫滿了贊賞。

“老子不管你原本來自突厥、突騎施、鐵勒還是大食,生活於我大唐的土地上,便得遵守我大唐律法。願意遵守我大唐律法,定時繳納賦稅,在老子眼裏他便是唐人!”王洵伸出一根手指,再度大聲強調。“你在外邊受了馬賊劫掠,我大唐軍隊替你出頭。你在當地受了豪強欺淩,我大唐官府替你主持公道。至於你在家裏念什麽經,供哪路神仙,悉聽尊便。王某懶得管,也沒功夫管。可是如果你連我大唐法度都不願意遵從,就別在老子面前說什麽部落風俗,什麽教派信仰。給老子滾遠遠的去,願意去哪去哪裏。老子治下,還真不稀罕你這幾根爛蔥!”

“善,此言甚善!”非但老行伍們拍掌叫好,幾個城府稍潛的文職幕僚,也忍不住替王洵大聲喝彩。太解氣了,安西鎮早就該這麽辦。在我大唐土地上生活,就得遵守我大唐律法。否則,願意去哪去哪,老子不稀罕你們這幾根爛蔥!

屯田使張素見此,知道人心已經完全不屬於自己這一邊。趕緊以手拍案,對王洵的說法表示支持。“采訪使大人之言,真的讓老夫耳目一新。若是采訪使大人年前便已經回來就好了,也省得老夫被這些牧人弄得焦頭爛額。受教,受教。老夫這就下令,整肅疏勒,不,整肅安西各地治安。凡在我大唐國土上討生活,就給老夫遵守大唐律法。否則,休怪老夫對他們不客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