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 補天裂 第二章 天威 (四 上)

“伏波弩!該死!”阿史那從禮一眼就認出了對手拿的那東西,迅速將身體歪到馬鞍一邊,讓開要害。一根銀亮的弩箭擦著他的左肩膀邊緣掠過,撕開皮甲,帶出一串血珠。銳利的痛楚直入骨髓,讓他忍不住慘叫出聲。身體還沒等恢復平衡,又一支弩箭從側面呼嘯而來,直奔他的哽嗓咽喉。

“他們怎麽有那麽多伏波弩?”阿史那從禮在弩箭及體的瞬間擡起左手圓盾,搶先護住了自己的脖頸。巨大的沖擊力振得他手臂發麻,脖頸和胸口被圓盾內側的軟皮壓得一片烏青。就在這一刹那,對面的敵將已經沖到了一丈之內,丟下伏波弩,舉起彎刀,兜頭便是一記。

憑借戰場上練出來的直覺,阿史那從禮擡手擋住了致命一擊。對方卻得了便宜不留手,又是一刀劈來,直奔他的左肋。阿史那從禮被逼得手忙腳亂,接連招架了三次,才終於緩過一口氣,還沒等還手,戰馬已經交錯而過,敵將丟下氣得暴跳如雷的他,把刀鋒劈入了下一名同羅兵的腦門。

第二把彎刀、第三把、第四把,安西士卒的攻擊宛若潮水般,一波波從他身邊湧過。每個人都是一擊便走,不肯做任何糾纏。阿史那從禮枉有一身殺人本領,卻派不上什麽用場。像汪洋中的一片小舟,浮起、沉下,沉下,浮起,隨時都會墜入萬劫不復的深淵。

主將戰死,活著的親兵要全部貶為罪囚。如果連主將的屍體都沒搶回來,親兵全部要當眾腰斬。嚴苛的軍法,令阿史那從禮的侍衛們不敢耽擱,冒死上前保護自家主將,卻被不斷湧過來的安西軍士卒沖散,砍翻,踩死。

一波接一波,安西軍的攻擊如同潮水般,絲毫不肯停歇。大宛馬的速度優勢被發揮得淋漓盡致。擋在大宛馬前面的孫家軍將士可就苦不堪言了,隊伍最前幾排的人被逼得連喘氣的時間都沒有,而隊伍後排的人卻無法感覺到前排袍澤的痛苦,還在拼命地往前壓。整個軍陣被壓成了中央粗厚,兩端稀疏的一大團,最前方還裂開了無數道血淋漓的大口子。

每一道口子裏,都活躍著一小隊安西軍。他們互相照應,奮力將缺口擴大。而叛軍的士卒則用盡全身解數,試圖彌補這些缺口,卻每次都功虧一簣,拋下了更多的身體。

兩名副將室點密、耶律雄圖,此刻的感覺也非常難受。分明在兵力上占據絕對上風,可眼下卻有數不清的安西軍士卒,走馬燈般從他們身邊沖過,一刀砍下,根本不管有沒有收獲,借著戰馬速度瞬間跑遠,跑向下一個目標,又是兜頭一刀。

室點密、耶律雄圖兩人左擋右閃,擋住了一刀又一刀,根本沒有還手機會。二人身邊的親衛的下場可就沒那麽好了,本領高的勉強擋住三、四下攻擊,身上邊掛了彩。本領差的幾乎在第一瞬間就被砍了馬背,踩成了肉泥。

“穩住,穩住!”室點密大喊,聲嘶力竭,“他們就會這一招,穩住,別讓他們沖起來!”

“穩住,穩住,別讓他們沖起來!”很多經驗豐富的將領也發現了同樣問題,齊聲呼喝。他們的眼光不可謂不毒辣,無論訓練程度和身體素質,安西軍麾下的這些西域騎兵,都不見得比二人麾下的部族武士高明多少。只要大夥能站穩陣腳,頂住安西軍的前三波攻擊,肯定能扭轉乾坤。

可安西軍的將領對自家實力的了解,卻遠比他們深刻。一招占了便宜,就死命抱住不放。因為在開戰之前,被大夥視作神明的王都督就曾經說過,伏波將軍弩的作用不在於能射死多少敵人,而在於搶占先機。只要搶占的先機,大宛聯軍就能充分發揮出馬匹品質卓越的優勢,始終按著對方的腦袋打。

戰場上的事實也正是如此,在敵我雙方發生接觸的那一刻,孫家軍的攻勢只是被鋪天蓋地的弩箭遲滯了短短一瞬。然而這一瞬,便足以致命。安西軍便如豹子一般撲了上來,長驅直入,彎刀如同鋒利的牙齒,撕下大塊的血肉。

而騎兵對沖,速度幾乎就是一切。前排騎兵沿著被弩箭射出的缺口猛插,後排騎兵左右揮刀,將缺口繼續擴大。轉眼之間,孫家軍的隊伍中的豁口就又被硬生生鑿進去了數丈深,每一道豁口都是鮮血淋漓。

“殺!”木鹿州王子鮑爾勃惡狠狠地揮動彎刀,將一名生著焦黃胡子的對手斬落馬下。鮮血瞬間濺了他滿臉,將他的眼睛染得一片通紅。

“讓你造反,讓你造反!”他大吼著沖向下一名對手,怒火幾乎直接從嗓子眼裏邊噴射而出。好不容易抱上了大唐這根粗腿,得以在幾名兄弟中脫穎而出,成為木鹿州王位的第一繼承人。誰料懷中的粗腿,卻突然倒下了。這個消息如果傳回木鹿去,幾個兄弟肯定又要有所動作。而王大都督一旦決定不再返回柘折城,他鮑爾勃回家之後,肯定難逃身首異處的厄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