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 補天裂 第三章 國殤 (一 下)

想到被李隆基下令處死的兒子慶宗,安祿山又是一陣頭暈目眩。那是自己十一個兒子中,最為出類拔萃的一個,強於其他兄弟不知道多少倍。如果慶宗還活著的話,就可以代替自己外出領軍,節制崔乾佑、孫孝哲、阿史那承慶這些驕兵悍將。自己這個大燕國皇帝就不會當得這麽累,這麽沒滋沒味了!可該死的李隆基居然殺了他,根本不給自己借議和的由頭將其換回來的機會!雖然前一陣子自己也下令將留在長安沒來得及逃走的皇親國戚,無論親疏遠近一並處死。卻無法令慶宗再重返人間!

對,此事兒也是孫孝哲動的手!從這點上來看,他比崔乾佑更懂得體察上意。因為喝了許多酒,安祿山的思緒跳躍得非常劇烈,很快,又從對兒子的追憶蹦到了孫孝哲與崔乾佑兩人的官司上。

“你們,愣著幹什麽,怎麽不去擬旨。去,擬旨,申斥孫孝哲,要他檢點過失,養軍備戰。然後再擬旨給崔乾佑,讓他分五百曳落河和四萬精兵給孫孝哲,助孫孝哲早日平定西京、關內兩道!”

沒人敢接他的茬,即便是他最寵信的太監李豬兒也不敢。誰都知道,因為當年做節度使時,受過高力士的氣,所以大燕國皇帝陛下最恨太監幹政。今天他在火頭上,胡亂下令,明天清醒過來,就會把敢於替自己書寫聖旨的太監活活打死。

“擬旨啊。擬旨啊!都愣著幹什麽,莫非要朕親自動筆不成?!擬旨,責令孫孝哲得到援軍之後盡快西進,把那姓王的家夥給朕抓過來。朕要親眼看看,他是否長了三只腦袋,六雙胳膊!”遲遲得不到眾人的回應,安祿山的怒火愈發不可遏制。

還是沒有太監願意主動承擔這個榮耀無比的差事。那崔乾佑可是大燕國的柱石之臣,向來得皇帝陛下寵信,驕橫無比。今天幫皇上寫旨分了他的兵,改日即便陛下不追究自己,也保不準哪天就遭到崔乾佑的報復。而屆時,誰又肯替幾個沒權沒勢的太監撐腰。

見眾人再三拖延不動,安祿山徹底爆發,瘋了般抽出腰間寶劍,沖著眾人用力揮舞,“怎麽了,你們都聾了,還是眼睛裏邊已經沒有了朕這個皇帝!左右,都給朕推出去打軍棍,每人四十下。打完之後,再推回來替朕辦事!”

“陛下饒命,饒命!”眾太監、宮女、樂師們聞聽,趕緊齊齊地趴在地上請罪,“奴婢們不是有意怠慢,奴婢們只是,只是不會寫字啊!”

“不會寫字?”安祿山愣了愣,猩紅的眼睛裏露出了幾分困惑。“你等居然都不會寫字?也對,李隆基那老家夥當年養著你們這幫優伶,不是為了處理朝政。朕的聖旨,自然也不能由你等來代寫。李豬兒,李豬兒呢,死哪裏去了,還不趕緊給朕滾過來!”

“來了,來了!”一直躲在安祿山背後廊柱陰影裏的心腹太監李豬兒,手裏捧著玉璽,連滾帶爬地跑上前,躬身回應,“奴婢在,奴婢剛剛把玉璽拿去擦了擦,您看,完好無損!”

“朕用你獻這個殷勤!”安祿山一腳踹過去,將李豬兒踢了個趔趄。“又不是偽唐的那個傳國玉璽,摔碎了,隨便找塊石頭再刻一個便是!準備筆墨,朕口述,你寫!”

“唉,唉!”李豬兒好心被當了驢肝肺,卻不敢叫屈。趕緊招呼人手收拾禦案,磨墨鋪紙,順便借著沒人注意的功夫,悄悄抹掉嘴角的血跡。

他本是遼東高句麗族的一名部落長老之子,十歲時隨父親到軍中給大唐高官送賀禮,被安祿山看見,強行留在了身邊做孌童。後來安祿山又怕他勾引自己的妻妾,親自拿刀給他割去了子孫根。經此一劫,李豬兒對自己的未來徹底失望。幹脆逆來順受,百般逢迎,很快便成了安祿山身邊無可取代重要人物。

安祿山稱帝之後,念及李豬兒多年來伺候自己伺候得舒適周到,封他為鎮國將軍,右監門統領,將整個後宮都交給了他。然而官職高歸官職高,事實上,安祿山還是把他當做個玩物對待。高興時則留在深宮,與貴妃一道侍寢。不高興則拳打腳踢,根本不顧旁邊還有其他外人在場。

今天顯然又屬於安祿山不高興的時刻。李豬兒遭了無妄之災,心裏又恨又怕。臉上卻強裝出幾分笑容,一邊帶著幾名太監收拾被安祿山踢翻的禦案,一邊低聲說道:“奴婢讀書少,不太懂得如何才能既把陛下的意思說清楚,又不至於引起崔將軍的誤會。否則,萬一崔將軍以為奴婢幫助孫將軍壓制他,恐怕會寒了潼關將士們的心!”

“朕都說了,朕口述,你寫!”安祿山狠狠地瞪了李豬兒一眼,再度重復。旋即,又擡起腳來,沖著對方高翹的屁股用力來了一大腳,“朕怎麽處理朝政,還用得找你個沒卵蛋的家夥來教?滾出去,把嚴莊那老匹夫給朕找來。如果他已經睡下了,就拿冷水潑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