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 補天裂 第三章 國殤 (四 上)

嚴莊最怕的就是現在這種情況。安祿山沒讓他離開,他不敢擅自告退。而對方又一直望著窗外,不肯說話,猜不到到底在想什麽,是喜是怒?下一刻會不會突然又變了臉色,擡腳踹將過來。

可就這樣一直幹等下去,也不是個辦法。向李豬兒做個了求援的眼色,他小心翼翼向前蹭了幾步,低聲召喚:“皇,皇上……”

“刷——”一顆碩大的流星恰恰劃過天際,將屋子內的人和景物照得雪亮。嚴莊的後半截話被憋在了喉嚨裏,兩眼盯著流星過後的夜空,呆呆發愣。

對於他這種飽讀雜書的文人來說,流星、月食、地震、暴雪、大風、甚至過分強烈的閃電,都意味著某種上天給人類的暗示。需要仔細解讀,耐心領悟,才能趨吉避兇,遇難成祥。此顆流星起於西北而墜於東南,到底預兆著什麽事情要發生?莫非逃到西北邊的那位太子殿下,真的要否極泰來了麽?

安祿山對流星的出現,也非常震驚。他是突厥人的後裔,敬畏長生天是祖祖輩輩留下來的傳統。而剛才他心裏正想的是封常清如何在死了之後還要找自己的麻煩,流星就突然出現了,這會不會是……?

“封老將軍的遺體葬在什麽地方了,你知道麽?!”如同鬼使神差般,安祿山壓低了聲音詢問。

“陛下說的是哪個封老將軍?”嚴莊一時沒有反應過來,木然回應。隨後看見了安祿山眼裏的兇光,趕緊向後退了幾步,連聲道:“是,是封常清封矮子麽?陛下且容臣想想。他,他被邊令誠殺死後,頭顱掛在潼關城頭示眾,屍體,屍體好像隨便埋在潼關城西北的一座荒山上了。哥舒,哥舒翰那廝接管安西軍之後,好像,好像為了安撫將士們的心,又,又把他的頭顱和屍體縫合起來,重新給安葬了一次。至於具體是在哪裏?臣,臣明天一早就找哥舒翰去問!”

“不用一早,今晚就去。甭管哥舒翰那老匹夫睡沒睡下!你順便替朕擬一道聖旨,以故唐涼國公之禮,厚葬封常清。日後任何人不準再稱封常清為封矮子,違者,朕一定會打爛他的屁股!”

“諾!”嚴莊大聲答應著,然後猶豫了一下,小心翼翼地提醒,“陛下如果準備厚葬封,封老將軍,何不賜他一個大燕國的封號。就是,就是封常清的那些弟子門生聽聞後,也會感念陛下的恩典!”

“這個……”安祿山低聲沉吟。嚴莊的提議裏邊,對大燕國的好處顯而易見。但是,對未知世界的恐懼,卻遠遠超過了現實世界中某種利益的誘惑,“算了,朕是真心佩服封老將軍。他生前對舊唐忠心耿耿,死後估計也不願意接受朕的封賜。朕不強人所難。你派得力人手專程操辦此事,以舊唐的國公之禮厚葬封老將軍。然後替朕寫一篇祭文,以昔日同僚的身份,不要以大燕國雄武皇帝的身份。朕佩服他的本事,也敬他的為人!”

“是,臣記下了!臣回頭就派人去辦!”盡管對安祿山的想法不是很理解,嚴莊還是小心翼翼地表示服從。然後,又看了看安祿山疲倦的臉色,試探著問道:“宇文,那個宇文將軍……”

“人才難得!”安祿山用短短四個字,讓嚴莊徹底將心放回了肚子內。

既然宇文至今天的冒失,沒給自己帶來太大麻煩,嚴莊也就不再提心吊膽。想了想,又試探著說道:“微臣也以為,他是個可造之材。就是為人太毛躁了些,有點兒不知道好歹!”

一邊說著這些言不由衷的話,他一邊偷看安祿山的眼睛。以免火候沒把握好,既起不到向後者表明自己大公無私的作用,又枉做了小人。

安祿山還是沒有回頭,目光對著窗外璀璨的夜空,嘆息著道:“他能念跟安西軍的舊情,不是什麽壞事。至少朕不認為,念舊是件壞事情。今天他如果毫不猶豫地接下朕給的差事,朕當時會很高興,過後,心裏難免會對他的人品有些看法。而現在,朕倒是越發看好此子的未來了。封老將軍有本事啊,身邊一個隨隨便便點撥出來的親兵,就將朕這邊的年輕人都比了下去。那些被他視為嫡傳弟子的家夥,還不知要強悍到何等地步!”

“陛下無須為此事懊惱。咱們大燕國這邊的年青才俊,其實也未必差到哪去。只是都出征在外,本事沒機會被陛下看見罷了。”不願見安祿山老長敵人志氣,嚴莊笑著反駁了一句。

“大不一樣!”安祿山兀自沉浸在對封常清的佩服當中,苦笑著搖頭:“你想說的那幾個年輕人,朕心裏非常清楚。可他們不是這個的兒子,就是那家的侄子,遇事總是被家族利益所羈絆,領兵打仗的風格,也受其父輩影響極重。不像封常清老將軍培養出來的這些人,幾乎沒有什麽家族烙印。可以隨便用,不必擔心其引發的牽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