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 補天裂 第三章 國殤 (九 中)

這首《破陣樂》據說是大唐太宗皇帝為秦王時所做,後來又在東征高句麗時重新填寫了歌詞,曾經一度成為大唐軍隊的軍歌。幾乎每一名奮戰在大唐旗幟下的將士都能隨口吟唱。而因為歌詞中屢屢出現遼河、燕山、薊北等字樣,在安祿山的範陽軍中,更是深入人心。很多將士可以說從小聽著這首戰歌長到大,已經把其中內容深深地刻進了骨頭裏。此刻突然從敵人口中聽到熟悉的旋律,心中沒來由地湧起一股酸澀之意,揮刀的速度,於不知不覺間就慢了下來。

只有少數曳落河,情緒根本不為戰歌所動,繼續沒心沒肺地向著殘兵猛沖。然而此刻唐軍已經是情急拼命,他們也沒多少便宜可戰。每殺死一名對手,自己也要付出相同的代價。

眼看著弟兄們的士氣越來越低,崔乾佑心裏很是不滿。皺了下眉,他沖著身邊的親信吩咐,“吹角,命令秦德綱他們幾個盡快……”

“嗚嗚,嗚嗚,嗚嗚嗚嗚……”一句話沒等說完,便被一陣淒厲的號角聲打斷。緊跟著,有縷黃褐色的煙塵從背後滾了過來,直撲崔乾佑的本陣。跑在煙塵之前的,則是幾名後背上插滿了羽箭的斥候,一邊咬著牙苦撐,一邊用角聲示警,“敵襲,敵襲,唐軍從背後殺過來了,唐軍從背後殺過來了!”

“嗚嗚,嗚嗚,嗚嗚嗚嗚……!”顧不上再誅殺戰場上的殘兵敗將,崔乾佑立刻命人吹響號角,示意全軍向自己靠攏。哪裏還來得及?!沒等戰場上的大部分將士弄明白到底發生了什麽事情,煙塵已經沖到距離崔乾佑一百步之內,帶隊的武將手起一錘,將領著衛隊沖上來擋路的燕軍某將掃於馬下,隨即又是幾錘,將叛軍倉促組成的迎擊陣列搗出了一個巨大的黑窟窿。

沿著黑窟窿的邊緣,五百余名精銳騎兵蜂擁而入。每個人身上都穿著精鐵打造的猴子甲,胯下大宛良駒像火炭一般紅。不遠方,則有更多的騎兵結隊沖了過來,不計其數,馬蹄掀起的塵煙直接遮斷了半邊天空。

“攔住他,攔住他們!”從來沒有一刻距離死亡如此之近,崔乾佑嚇得魂飛天外。連連揮動令旗,將身邊能派的將士全都派了出去。曳落河、燕趙精銳、部族武士、還有連鎧甲都沒穿的輜重兵。為的就是將那名持錘的將軍擋住,給自己多爭取一點應變時間。

然而這種願望顯然比做白日夢還要奢侈。留在他身邊的將士本來就不多,先前看到大局已定,精神已經極為松懈。此刻倉促舉起兵器迎敵,簡直就是螳臂擋車。被持錘武將左右幾劃拉,立刻就倒下了一大片。剩下的被敵將身邊的鐵甲騎兵揮刀一沖,立刻如同歸巢的鴨子般逃了回來。

“攔住他,攔……”崔乾佑嚇得連叫喊聲都變了調子,額頭上冷汗滾滾。突然間,敵將把鏈子錘向天空一揚,隔著幾十步沖他砸了過來。他趕緊撥馬閃避,“轟”地一聲,錘頭落地,在咫尺之遙處砸了個巨大的土坑,長長的鏈子借著慣性打了幾個旋兒,將三名沖上前用身體保護崔乾佑的侍衛掃了個筋斷骨折。

錘落、馬停。敵軍的攻勢戛然而止,就像一塊從山頂上滾下來的巨巖,緊貼著崔乾佑的馬頭停住了下墜的腳步。

“轟……”一道無形的氣浪狠狠地壓了過來,讓崔乾佑及其身邊最後的親信,本能地就側身閃避。已經拍馬趕過來保護自家主帥的燕趙精銳們,也本能地撥偏馬頭,沿著氣浪正對的方向,整整齊齊組成了一道月牙!

懸而不發,這才是真的懸而不發。比直接壓下來,更有威懾力。相比之下,先前房琯大人“獨創”的懸車大陣,簡直就是小孩子過家家,根本不可同日而語。

雖然明知道敵將即便真的沖過來,也未必能將自己直接斬落馬下,崔乾佑仍舊被嚇得雙腿直哆嗦。伸出右手狠狠地掐了自己幾把,才緩過了口氣,喘息著沖對面喊道:“來,來者何人?背後偷襲,非,非名將所為!”

“偷襲?!哈哈!兩軍交鋒,難道還要事先約好時間和地點麽?”對面的唐將笑了笑,對崔乾佑的質問不屑一顧,“我要是你,現在就趕緊想想如何才能全身而退,不會仗明明都打輸了,還要在嘴巴上把面皮找回來!”

“你,胡說!你,你別高興得太,太早!鹿,鹿還不一定死,死在誰手裏。”崔乾佑大聲強辯,卻無法掩飾自己的心虛。盡管對方只有五百人,而已經湧到她身邊的騎兵數量,至少就在兩千之上。戰場中,還有更多的騎兵,放棄了對王思禮等人的追殺,繼續急忙忙地往主帥身邊趕。

可以說,只要他能在敵將的全力攻擊下支撐半炷香時間,接下來,就有可能將對方連皮帶骨頭吞得幹幹凈凈。至於更遠方正滾過來的其他援軍,誰知道是不是敵將的疑兵之計。畢竟附近方圓二百裏內,根本沒有其他支持大唐的勢力。而孫孝哲也不是個吃素的主兒,即便再沒本事,也不至於把安西軍全都給放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