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 補天裂 第四章 光陰 (二 下)

沿著安西軍留下的馬蹄印記向西南方追了兩日,馬躍也沒能追上隊伍。倒是在路上與崔乾佑、孫孝哲兩人派出的斥候遭遇了好幾次,憑著過硬的武藝和騎術,才勉強得以脫身。

堪堪來到汾州地界,再也看不到叛軍的斥候的蹤影了,馬躍的心思卻又不像先前那麽熱切了。“王節度到底是什麽樣的人?”“會不會像房琯一樣,嘴巴裏抹著蜜,肚子裏卻藏了一泡毒液?!”“像他這種出身高貴的世家子弟,會把普通百姓當人看麽?”“我這樣貿然去投奔,他會不會給我好臉色?!”……

諸多問題,突然就從四面八方冒了出來,沒有一個能得出確定答案。捕快出身的明威將軍馬躍突然發現,自己先前對安西節度使王洵的了解,居然比對左相房琯還少。而幾天前被房琯當做消耗品的慘痛感覺,還留在他記憶裏沒有散去。雖然王洵對自己有活命之恩,可如果他跟房琯屬於同一類貨色的話,自己下次可就未必有運氣從死人堆裏往外爬了!

思前想後,馬躍決定暫且不直接去節度使行轅毛遂自薦,先靜下來心來,打探一下王洵的為人和真實能力再說。畢竟自己以前跟王洵沒打過任何交道,除了黃帝陵戰場上被救下那一次之外,所有對此人的了解,都是建立在道聽途說的基礎之上,實在做不得真。

他從前當過很長時間捕快,對如何隱藏行跡非常在行。隨便在路邊找材料對付了一番,就把自己打扮成了一個無業的刀客,跟在幾戶西行逃難的人家之後,晃晃悠悠朝汾州郡城趕來。

由於地處兩軍交戰的前線,官道旁的哨卡很多,幾乎每走三五裏,便會遇到一大隊士兵將過往行人攔下來,仔細盤查。但仔細歸仔細,這些士兵的軍紀卻都非常好。對行李中的錢財細軟基本上做到了視而不見,對人群中的女眷,也保持了必要的恭敬禮貌,不敢在言語或舉動上有任何輕薄。

被盤查的百姓起初時非常惶恐,隨著應對檢查的經驗不斷增多,漸漸的便放松起來。有個別膽大的年輕人,還嘗試著跟帶隊的低級軍官們套上幾句近乎,探聽一些周圍各地的情況。那些軍官雖然做不到有問必答,大多數情況下也是笑臉相迎,絲毫不擺兵大爺的架子。

這倒讓旅人們覺得不適應了。按照他們過去的經歷,非但安祿山所部叛軍個個如狼似虎,附近的其他幾家大唐兵馬,行徑也有許多不堪之處。特別是那些由地方豪族自行征募的團練、鄉勇,抵抗叛軍的本事不濟,欺負起家鄉父老來,卻是一個頂倆。很多小門小戶人家僥幸沒被叛匪荼毒,卻被團練、鄉勇們逼得無法在當地立足,不得已,賤賣了田地,卷起最後的細軟,拖家帶口,加入了向西逃難的大軍。

亂世當中,樂土難尋。所以一支既有本事打勝仗,又不欺負老百姓的隊伍,就顯得分外可親可敬了。當發覺安西軍的行為與其他隊伍不一樣之後,很多人心裏便打起了托庇於其下的主意。看東西的目光更仔細,與士兵們的交談也越發熱絡起來。

“敢問軍爺,您老是汾州本地人麽?”馬躍混在人堆裏邊,類似的對話不時往耳朵裏邊鉆。

“當然不是了。咱可是鐵錘王麾下的老兵,當年跟著他一道滅了俱戰提的。”被問到話的小校把胸脯一挺,滿臉自豪地回應。

俱戰提是哪,問話者壓根兒不清楚。但這並不妨礙他繼續將話頭往自己關心的地方繞,“那您老來汾州多久了,對這一帶很熟悉麽?”

“不太長,三、四個月吧!你問這些幹什麽?”小校的眉頭皺了皺,警覺地按住腰間刀柄。

“別,別,您老千萬別誤會,千萬別誤會!”問話者被嚇了一跳,趕緊擺著手解釋,“在下,在下只是,只是想問問,如果想在汾州落腳,會不會很難?在下,在下是從渭南那邊逃過來的,一家老小都從來沒出過這麽遠的門,實在不想往更陌生的地方走了!”

小校皺著眉頭,上上下下打量跟自己說話的人及其周圍的親眷,仿佛要從中找出什麽破綻。半晌之後,臉上突然又綻放出一縷溫暖的笑容,“原來是這樣啊,那你直說不就行了麽?先前何必繞那麽大彎子?汾州這一帶,包括附近的寧州、涇州和原州,想落腳都不是很難。關鍵看你原來是幹什麽的。如果是讀書人,或者會個三拳兩腳的,不妨到節度使衙門掛個號。國家正需用人之際,我們大人不會虧待了你!”

“在下,在下原來,原來是開綢緞鋪子的。沒讀過幾天書,也不會武藝!怕是難入鐵錘王他老人家的法眼”問話者訕訕地笑了笑,自己替自己找不從軍的借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