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宣和六年 第016章 二泉映月(上)

八角琉璃殿一側,人山人海。

一棵需四人才能合抱的古槐樹下,人挨著人,人擠著人,裏三層外三層,喧囂熱鬧。

“渾純!渾純……”

人們近乎癲狂的呼喊,似乎已經把身外事,都拋在腦後。

一張案子後,站著一個男子,滿頭大汗。臉色蒼白,眼角不停的抽出,雙手握成了拳頭,甚至連汗水濕透了衣衫,都沒有任何感覺。

“幕前,幕前啊!”

在案子上,擺著一個陶罐。

五枚宣和通寶,正在陶罐裏轉動。

而在案子的另一邊,則是一個看上去非常文弱的男子。看年紀,約在三旬靠上,身著青色長衫,足蹬白底黑靴。手裏執一把折扇,緊緊握在手裏。看得出,他也非常緊張,指關節發白,身子更輕輕顫抖。

“渾純,渾純……”

聲音,極為動聽。

在他身後,兩個家丁打扮的男子,也是萬分緊張。

陶罐裏的宣和通寶,漸漸有了分曉。四枚翻到後做純,一枚仍在打旋兒。

這是一個賭档。

不過在宋代,更多人把這種賭博,稱之為關撲。

宋人極愛賭博,將之稱作‘關撲’。有史料記載,曾有一人,花費萬文卻連一個柑子都買不來。不過,那已經是南宋時的事情。據說一個名叫李生的宣教,因仰慕一個老板娘,故而每日都在那店鋪門外守候。

店鋪門上,垂著門簾,所以只能看到一雙動人美足。

這一日,李生閑來無事,於是拉住一個賣柑子的貨郎,就問道:“這柑子可要博的?”

搏,便是關撲的另一種說法。

那貨郎回答說:“小底正要搏兩文錢使,官人作成則個?”

就是說,我是打算找人撲,你是不是要和我撲呢?

於是兩人就在那店鋪門前撲起來。奈何這李生一邊撲,一邊掛念著店鋪裏的老板娘,撲了兩三個時辰,居然輸給那貨郎萬文錢,最後不得不黯然離去。

雖然說的是南宋典故,可從某一方面,也體現出北宋時期,關撲盛行。

甚至在北宋時,官府不得不明文禁止。

不過在私下裏,關撲依舊流行於坊間,官府也無可奈何。

此刻在大相國寺裏的賭博,是一種極為簡單的賭博方式。一個陶罐,五枚宣和通寶,就能搏起。按照關撲的規矩,宣和通寶正面曰字,又名幕前;背面曰純。若五枚銅錢都是純,又稱之為渾純。文士和那漢子,已作成了十把,但輸多贏少。最後,文士竟以渾純相搏,若是贏了,那漢子就要輸給文士萬文以上。當然,文士也搏了千文。

四枚皆黑,也就是說,都是背面。

只要第五枚宣和通寶也是背面,那漢子恐怕就要傾家蕩產。

不管是文士,還是漢子,都萬分緊張。文士不住的呼喊‘渾純’,而漢子則頓足捶胸,高呼‘幕前’。可是那枚宣和通寶,卻是極為調皮,滴溜溜的一個勁兒打轉,就是不倒下。也讓兩人額頭見汗,緊張無比。

“字啊!”

漢子大叫,臉漲得通紅。

那枚宣和通寶,終於停止了轉動,翻到在陶罐裏,卻真的如那漢子嘶吼的結果,是個字。

文士一跺腳,大叫道:“該死,怎是個字?”

漢子則渾身是汗,陪著笑說:“官人承讓了……不如再作一回?”

文士抹了抹錢袋子,卻空空如也。

“趙六,可有閑錢,借自家些使使?”

那趙六聞聽,不禁苦笑:“夫……官人,小底身上,也不過百十文,夠不得官人作成啊。”

“這樣……”

“你呢?九哥身上可帶著閑錢?”

“沒有!”

九哥那大腦袋,搖得好像波浪鼓。

“真沒有?”

“真沒有!”

文士一雙明眸,盯著九哥,半晌後突然笑道:“九哥莫誑我,誰不知道,你一向把錢帶在身上,怎可能沒有?若是騙我,小心回去照打。”

“我……”

“有沒有?”

九哥的臉,頓時垮下來。

他磨磨蹭蹭,從懷裏摸出些錢兩。

“官人,我這可是打算送回鄉下,給我阿爹蓋房子的錢,若是……”

“呱噪,若贏了就還你。”

文士二話不說,伸手將搶了過來。

九哥家底不少,居然有帶了兩貫……不過九哥的臉色,卻難看的緊。

這夫……官人品性是好的,而且文采飛揚。

可這賭性恁大,一賭起來,就什麽都不顧,就連家裏老爺,乃奈何不得。更不要說,老爺而今在外做官,更無人能夠約束官人,可怎生是好?

一雙牛眼,惡狠狠盯著那案子後面的漢子。

若不是這漢子挑唆,官人又怎能在這裏賭個不停?有心教訓一下這漢子,可關撲有關撲的規矩,周瑜打黃蓋的事情,怎可以動用官府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