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宣和六年 第114章 解詞(下)

玉尹則看了一眼王勝,見他一副呆若木激的模樣,心中不由得暗自冷笑。

我不招惹你,你卻來惹我?

那就別怪我,不給你留顏面!

想到這裏,他坐下來,端起一杯酒水,吃了一口,潤了潤嗓子,接著道:“這上闋六句,像是李娘子從晝到夜,一天之內所做事情、所觸之景、所生念頭。獨上蘭舟,本想排遣愁緒,可悵望雲天,偏有懷遠之思。小乙思來,卻只得‘一望斷天涯,神馳象外’九字解詞。雖不盡如意,卻足以能表達出這詞中所蘊含深意。”

玉尹句句點評,卻沒有說男女之情。

而一望斷天涯,神馳象外九個字,正如他所言那樣,不盡如意,卻是最為貼切。

李清照輕輕頷首,露出贊賞之色。

“而這上闋最後三句,自家思來,卻想不出好解詞來。

只覺‘日邊消息空沉沉,畫眉樓上愁登臨’;又有’憑高目斷,鴻雁來時,無限思量之意。秦觀曾作‘困倚危樓,過盡飛鴻字字愁’的句子,雖有些相近,但仔細思來,又似是‘無言獨上西樓,月如鉤’。雁字回時,月滿西樓,真個道盡真意。

所以,這三句詞,倒不如用一首七絕作解詞,或許更為準確。”

玉尹這一番話,卻讓所有人變了臉色。

話語中的詩句,都是前人所作,偏偏玉尹信手拈來,這份功底真個讓人感到敬佩。

李逸風忙欠身道:“願聞其詳!”

“那邊是李益所作《寫情》:水紋珍簟思悠悠,千裏佳期一夕休。從此無心愛良夜,任他明月下西樓。”

李清照的這首一剪梅,和唐代詩人李益這首寫情,都寫了竹席,寫了月光,寫了西樓。

玉尹用這首詩做解詞,不但解了最後三句,同時也把上闋作出一個總結來。

李逸風愣了一下,扭頭與高堯卿和秦檜相視,眼中不覺露出了一些些駭然之色。

他們驚訝玉尹讀書駁雜,更驚訝玉尹的信手拈來。

高堯卿和秦檜還好,可李逸風卻知道,玉尹家中沒什麽藏書,又如何知曉這許多詩詞來?

趙福金忍不住撫掌而笑,李清照更眼含熱淚,連連稱贊。

玉尹的解詞,不但留了顏面於李清照,更說出李清照在作詞時的那一份心情和感受。

怎個好端端的男兒家,直恁懂得女兒家心思?

李清照雖未說話,但那臉上贊賞之意,卻已表露無遺。

“可還要繼續解下去?”

玉尹轉身,看向王勝。

卻見王勝滿面通紅,一雙眼睛紅彤彤瞪著玉尹,聽玉尹問,他咬著牙道:“解,自然要解。”

真是不見棺材不掉淚!

玉尹嘆了口氣,又吃了一口酒。

一旁一個青年忙端起酒壺,為玉尹滿上,這態度與先前比,簡直就是天壤之別。

“花自飄零水自流,是一句過片,既是即景,也是比興,遙遙與先前紅藕香殘,獨上蘭舟相和。這倒是讓小乙想起晏殊那首《浣溪沙》:無可奈何花落去!恰恰相得益彰。

一種相思,兩處閑愁,不過是上闋‘雲中誰寄錦書來’之補充。

以自家感懷,卻莫過於羅鄴所做那首‘江南江北多離別,忍報年年兩地愁’最是相似。也正是這兩句,與接下來‘此情無計可消除’相連,心已籠罩深愁,難以排遣,才會有‘才下眉頭,卻上心頭’之感懷。不過,竊以為這結拍三句,似是有範老夫子的《禦街行》而演化出來:都來此事,眉間心上,無計相回避……呵呵,不知是否?”

玉尹欠身恭敬詢問,李清照則微微一笑,頷首表示正確。

玉尹也笑了,“所以自家對這結拍三句的解詞,只有八個字,那邊是‘語意超逸,令人醒目’。

呵呵,自家才疏學淺,也只能解到如此程度。

不知王‘衙內’可否滿意,大可以提出來,與大家商討。”

這家夥,真的好厲害!

趙多福看向玉尹的目光,已帶著些崇拜。

解詞是一個非常勞心勞神,而且不得好的事情。所以一般人,大都不願意解詞,弄個不好,甚至會得罪別人。

玉尹這份信手拈來的超逸,以及那種淡然的氣質……柔福帝姬曾在她那老子徽宗皇帝身上見到過,可是卻沒有此刻玉尹來的那麽深刻。聯想當日,玉尹在爭跤台上與那呂之士爭跤的風采,更讓趙多福無比歡喜。十三歲,在後世或許還只是小孩子,卻已是青春萌動,少女懷春之始。趙多福倒也見過不少青年才俊,可要麽是粗魯,要麽就是弱不禁風。自古美人愛英雄,卻沒有說愛那弱不禁風的酸秀才。當然了,這英雄若是透著儒雅風範,美人自然會更加歡喜,更加高興。

玉尹,身材魁梧高大。

從小相撲,加之早先常與人鬥毆,自有一股子剽悍之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