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宣和六年 第116章 新梅花三弄(下)

只是這一坐,王勝的臉色,頓時鐵青……操琴坐姿,有極為獨特的講究。會不會使琴,只看你坐姿,便能看出一個端倪來。

這家夥,莫非是行家?

王勝的臉色,頓時變得極難看,甚至有一種中計的感覺。

“而今,春去夏來,繁花似錦。

千樣人有千樣愛,有人喜歡牡丹,有人喜歡幽蘭,有人喜歡桃花,有人又愛杏花……然小乙獨愛梅花,最羨慕和靖先生之逍遙。今便三弄梅花,博諸君一笑。

梅花一弄,斷人腸;梅花二弄,費思量;梅花三弄,起風波……”

玉尹的聲音清亮,伴隨著那極有韻律的節奏,話音戛然而止,琴聲幽幽響起。

“小乙操得何曲?”

當琴聲響起時,秦檜臉色微微一變,忽而扭頭問道:“怎聽著似梅花落,卻又不盡相同?”

高堯卿搖頭,表示不解。

而李逸風則緊蹙眉頭,只是臉上那凝重之色,卻漸漸隱去……小乙,果然操得好琴!

只見玉尹指法變化,或揉或挑,或按或拂,那一雙手在琴弦上如流水般拂過,卻生出了千般變化,令人頓感心曠神怡。曲聲幽幽,卻帶有一絲不屈。恍惚間,眼前仿佛一片冰天雪地,一朵梅花傲然綻放,迎著那風雪不願低頭……此何等高傲!

我開放時百花殺,真個應了此景。

李清照卻突然笑了,她扭頭道:“小乙這是在表明心跡……他雖是一介屠戶,確有錚錚傲骨。我卻是小覷了他,原本想借此機會為馬姐姐說項,看來不必再費口舌。

若肯和解,自然和解;若不肯,便是刀斧加身,也未必低頭。

這小乙,還真個是要一鳴驚人啊!”

而一旁趙福金卻眉頭緊蹙,“怎地我覺著,小乙這琴,使得有些古怪?”

“嗯,確是古怪。

他操得是梅花落的譜,但又似乎有所變化,加入他獨特理解。若依著梅花落曲譜,當有怨愁離緒之意。可他這曲子,卻別有奧妙。我聞至今,只覺得一個字可形容。”

“什麽字?”

趙多福好奇問道。

“福金帝姬以為如何?”

李清照並未回答,反而詢問茂德帝姬。

趙福金閉上眼睛沉吟,片刻後輕聲道:“梅為花之最清,琴為聲之最清,以最清之聲,寫最清之物,宜其有淩霜音韻也。老師若問福金是和感覺?福金只有一字評價:清!”

李清照頓時笑逐顏開,輕輕撫掌,卻未敢發出絲毫聲音,怕擾了那至清之音。

“未曾想,此曲竟小乙這一變化,居然有這般妙處。

福金帝姬笛技冠絕,難道未有生出伯牙鐘子期之心?何不奏一曲,以和小乙這至清之音呢?”

茂德帝姬趙福金,不但美艷動人,更使得一手好笛。

聽李清照這麽一說,她頓生了幾分意動。

只是看了看玉尹,又瞧了一眼旁人,一咬牙,轉身擺手,示意那女使過來,在她耳邊低聲細語幾句,女使連忙應諾,急匆匆離去。不一會兒光景,女使便返回小亭。

只是手中,卻又多了一支晶瑩翠郁的玉笛。

恭恭敬敬把玉笛遞給了茂德帝姬之後,趙福金正想要開口,忽聞琴聲突然一變……擡頭看,只見玉尹正向她看來。

目光相視,玉尹與趙福金微微一笑,輕輕點頭。

不知為什麽,趙福金被玉尹的笑容心神一亂。但她馬上醒悟過來,旋即平靜心思。

玉尹這是在向她發出邀請!

所謂梅花落,其實就是梅花三弄的前身,宋時又名為三弄梅花。

東晉時期桓伊創梅花落,最初本是笛曲。直至唐末,才化為琴曲,變成而今的三弄梅花。只是由於秉承了南朝至唐時的風貌,三弄梅花在北宋時,主要表現的是一種怨愁離緒情感。直至入明,經虞山派和廣陵派的發展創新,去其原有的怨愁離緒之意,轉而以梅花淩霜傲寒,高潔不屈的節操和氣質,作為表現主題。

至此,梅花三弄的本意,與早期的梅花落,已有極大區別。

玉尹所奏的,正是虞山派《琴譜諧聲》中所記載的梅花三弄。虞山派的梅花三弄,和廣陵派梅花三弄的最大不同處,便在於其曲譜中,有琴笛合奏的段落。節奏極為規整,即便是突然加入笛曲,也不會產生太大的變化和波動,最適合合奏。

趙福金的臉,騰地一下子紅了!

心裏面陡然有一種古怪的情緒縈繞,好在她自制力不差,很快就平靜下來。那玉笛置於紅唇邊上,伴隨著玉尹琴聲的一次小小變奏,忽而吹響玉笛,刹那間,琴笛相和,竟顯得是那般貼切,毫無半點突兀,讓人有一種天作之合的感受……李清照訝然,向玉尹看去。

未曾想,這小乙的手段竟個如此高明,高明到,高明到讓李清照不知道該如何形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