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二 鷓鴣天 第132章 月夜

太原的夏夜,很生動。

一輪皎月高懸於天空,把陽曲縣城籠罩在一層薄薄的,如霧一般,迷蒙的銀白中。

沒有風,天氣也不算熱。

坐在小院裏的石階上,耳聽隱隱蟬鳴,別有一番好滋味。

玉尹拿出那支嵇琴,在院子裏坐好。

已經有許久沒有使過琴了,心裏面不禁有些意動。

調了一下弦,用弓子在琴弦上輕輕拉了一下,嵇琴頓時發出如泣如訴的幽幽嗚咽。

如此仲夏良宵,怎個不讓人心生感觸。

在沉思片刻,玉尹奏響嵇琴。

那樂曲旋律柔美,一改二話幽怨悲戚之聲,委婉質美。

余黎燕原本已經睡下,聽到這突如其來的嵇琴聲,不由得一怔,披衣走到窗前。透過薄薄窗紗,卻見玉尹瘦削的背影,在月色中更顯出一種難言的孤高氣質……“三哥?”

余黎燕忙揉了揉眼睛,這才認出院中那人並不是她的三哥耶律撻盧,而是那個南人玉尹。不得不說,玉尹的嵇琴真個優美。此時他演奏的,正是後世一代國樂大師劉天華的作品《月夜》。據說,在1918年夏天,劉天華在月下納涼,突然觸景生情,信手操起二胡望月抒懷,樂思入流,於是便有了《月夜》初稿。而後時隔六年,《月夜》定稿。甫一問世,便被無數樂家稱贊,並且迅速流傳開來……在後世二胡評級考試中,《月夜》也是一首必考曲目,更被列入二胡十大名曲。

玉尹當年學二胡時,曾對此曲下過苦功夫。

而今景色,正恰恰和了當年劉天華創作《月夜》時的心境,不由自主把自己帶入曲中。這曲子,以級進為主的旋律進行,不時會出現六度、七度和八度的大跳音階,跌宕生姿,不拘一格。

余黎燕也曾酷愛嵇琴,更下過一段苦功夫。

如此優美樂曲,她從未聽過,不禁側耳聆聽,細細品味。

余黎燕可以肯定,玉尹使琴的手法,絕對是獨創,她可以品味出玉尹的每一個細微動作。

那如同春蠶吐絲,連綿不斷的曲調,每斷尾句固定的終止型,絕對是一種創新……一唱三嘆!

這也是《月夜》一曲采用展衍旋法之後,所產生的獨特效果。

“更深月夜半人家,北鬥闌幹南鬥斜。

今夜偏知春氣暖,蟲聲新透綠窗紗……”

這是唐代詩人劉方平的《月夜》一詩,恰好與此時景致吻合一處。聆聽著樂曲,余黎燕閉上眼睛,腦海中不由自主的浮現出這首《月夜》詩,並伴隨曲調,幽幽清唱起來。她的聲音很甜美,當年在上京時,曾被許多人稱之為遼人的黃鸝鳥。

可是現在……

余黎燕唱著唱著,竟忍不住生出了悲戚感受。歌聲伴隨著嵇琴聲,更催使的余黎燕淚流滿面。曾幾何時,她就像而今這般模樣,無憂無慮的在父母呵護下快活歌唱。余黎燕的母親,便是天祚帝文妃蕭瑟瑟,出身於大遼豪門,乃國舅大房父之女,才華橫溢,文采卓絕。母親如此出色,身為女兒的余黎燕自然家學淵源。

可惜最後,母親被蕭奉先所陷害,為天祚帝所殺。

不僅是母親,連同余黎燕一母同胞的哥哥,也就是天祚帝皇長子耶律敖盧斡,也慘死於天祚帝之手。

對於天祚帝,余黎燕又敬又恨!

此時聆聽月夜一曲,悲由心生,忍不住放聲大哭起來……哭到傷心時,甚至連玉尹何時停下嵇琴,來到房門口都不知道。

一只修長的手,出現在余黎燕面前。那手上有一方手帕,還帶著些許體溫。余黎燕下意識接過手帕,擦去臉上淚水。可突然間,她醒悟過來,忙回身向後看去。

“我聽到有哭聲,以為出了事情,所以上來看看。

公主切莫以為小乙是故意犯了規矩,而是擔心有什麽意外。若公主無事,那小乙便先告退。”

“你……”

余黎燕俏臉騰地一下紅了。

不過她也知道,玉尹也是出於關心,便強自一笑,“你這人真是……咱心裏正難受,你不說寬慰,反而要走,真個是個鐵石心腸的魯男子。還有,別再喚咱公主了!而今咱這模樣,比你也好不到哪裏去,又算得是什麽公主?說出來笑話!

母後在世時,喚咱做燕子!

你若當咱是朋友,便也喚我燕子吧……”

“這……”

“吞吞吐吐的,當什麽事,便這麽說了,陪咱說說話吧。”

余黎燕說著,便往屋外走去。

畢竟是女兒家的香閨,怎好讓個臭男人一直呆在裏面?哪怕余黎燕是契丹人,沒有宋人那些繁瑣規矩,可依舊會感覺不好意思。玉尹笑了笑,也不贅言,便陪著余黎燕走出香閨。兩人一前一後下了樓,來到院子裏,余黎燕一捋裙子,便坐在台階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