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5章 殊恩動京華,黯然話往昔(第2/2頁)

見眾人目光各異,杜士儀便看著韋禮說道:“韋兄是樊川本地土生土長的人,應該聽過我這老宅的傳聞吧?”

“不但聽說過,要說從前我還從這裏路過好幾次。”韋禮對於杜士儀眼下提起此事的用意明白得很,索性對其他人解釋道,“當年杜十九郎父母故去,這老宅就已經年久失修了,四年前一場大火,更是幾乎將這裏燒成了一片白地,若非去年解試之後那一場官司重修,咱們恐怕誰也不可能站在這兒說話。”

“所以我只想說,滄海桑田,世事變化無常,誰知道十年二十年之後,鵬程萬裏的是誰?咱們有幸同登京兆府等第,又同舉進士登科,用佛家的話來說,這緣分可是非同小可!”杜士儀說著便指了指身後赤畢抱進來的那一甕酒,笑著說道,“借著聖人所賜劍南燒春,今日探花筵上大家無心飲食,恐怕眼下都該饑腸轆轆了吧,何妨一醉方休?”

杜士儀近來風頭正勁,其他登科的人拍馬難及,可此刻聽到這些誠懇的真心話,想到每年進士幾十人,大多默默無聞,就連狀頭也絕不是人人平步青雲,他們的心氣也就順了。而杜士儀慨然分禦酒,午間確實沒吃飽的眾人自然求之不得,等到在前堂之中擺上了一方長案,眾人席地而坐喝酒吃肉大快朵頤,半醉之際,不但話越發多了起來,而且登科近一個月來,看上去意氣風發的前進士們,這會兒卻在沒有旁人的環境下都丟掉了那一層面具。

有年過不惑在那兒痛哭流涕想念家中妻兒的;有前路迷茫自薦無門的;有見前輩困窘而心有戚戚然的……躊躇滿志的人卻很少,或者在這些悲嘆舉場艱難的人中,不會輕易表現出來。尤其是聽得其中年過三十的薛莊言道是自己已經連下十二場方才登科時,杜士儀固然瞠目結舌,自以為蹉跎京城六七年的張簡亦是大吃一驚。而當河東王子陽說到幹謁行卷時的屈辱,更有感同身受者連聲嘆息。倘若不知道的人闖進來,絕不會以為這是一場天之驕子的盛會,只會以為這是一場落第者黯然倒苦水的消愁會,就連杜十三娘悄悄到窗口張望了一番,退去時亦是滿心納罕。

直到前頭傳來人都醉了,杜士儀正命人將他們都安置在各處客房中的消息,她才帶著竹影和秋娘匆匆趕了過去,卻在二門和杜士儀險些撞了個正著。聞到杜士儀身上那少有的濃烈酒氣,她不禁滿臉擔心,上前攙扶了人往回走便低聲嘟囔道:“阿兄,明明是最高興的時候,我怎麽看你們又哭又笑,不少人還傷心成那個樣子?”

“別看登科之後,大家仿佛都是志得意滿,可之前吃了多少苦,各自心裏清楚。自古以來,就沒有比大唐的鄉貢舉子更低微的,也沒有選官比眼下更難的。這三年守選期間,也不知道要寫多少自薦書!”杜士儀冷不丁想到了曾經覺得自大到可笑的王泠然,可如今再思量,焉知其那妄自尊大,就不是骨子裏更深沉的自卑在作祟?

深夜的紫蘭殿中,武惠妃仍在為小小年紀夭折的十五皇子李敏親自誦念著超度的經文。一襲輕薄的紗衣穿在身上,越發襯托出了她玲瓏有致的身段,至少李隆基從她背後看去,只覺得這個一心一意念著兒子,已經一晃十幾日沒在他面前出現的女人,比後宮任何一個嬪妃都更有吸引力。他緩緩舉步上前,待到人背後時便輕輕將手搭在了她的肩膀上,柔聲勸慰道:“人去不能復生,愛妃不要熬壞了身子。”

“他還這麽小,妾能做的,只有誦念經文,禱祝他來生平安。妾只希望來生,敏兒還是咱們的兒子……”武惠妃頭也不回,肩膀卻微微抽動了起來,“已經很晚了,三郎去別處吧。妾只想繼續陪一陪敏兒。”

這種話李隆基近日每次前來都會聽到,久而久之非但不覺得慍怒,反而生出了一絲更深的憐惜。他二話不說扳住了武惠妃的肩頭,竟是緊挨著她就這麽坐了下來:“沒事,咱們的孩子,就是在陰間,也一定會得冥君喜愛,順利往生……”

聽著耳畔君王那輕輕的勸慰聲,自始至終低著頭的武惠妃微微眯起了眼睛,心裏越發確定瑤光稟報得沒錯。探花筵的事,她已經一字不漏都聽說了,可笑柳婕妤今日陪駕芙蓉園也不知道多了多少準備,到頭來卻反而沒落著好,那杜十九郎倒是真心膽大心細,沒枉費她派人提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