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4章 奴薄命,郎無情(第2/2頁)

那老大夫先是一愣,待見發話的是一個年方弱冠的年輕人,他便老氣橫秋地說道:“老朽這輩子看過的重傷者,比她更重的也比比皆是。這婦人撞著腦袋的時候人應該有些歪了,所以偏過了太陽要害,只要善加調治,自然能夠救得。至於針灸湯藥……老朽只管先救活,至於之後還要再治好,這卻得診金不可!不是老朽多嘴,這等尋死覓活的婦人,這次救回來,興許下次還要尋死,治外傷容易,治心傷就難了!”

聽到其嘮嘮叨叨說了這一大堆,杜士儀不禁又好氣又好笑。然而,仿佛是印證了這老大夫的話,那婦人漫無焦距的眼神在最終凝實了之後,卻是突然失聲痛哭了起來:“為何要救我,為何要救我世所不容的人!父兄為了錢可以賣了我,良人又對我朝打暮罵,現在我連孩子都沒了,還不如一死算了!”

圍觀人群中雖有人認得這劉張氏,但更多的人都不明所以。事情原委如何,聽了這些話,眾人都能有個大概猜測。在那老大夫亦是搖頭嘆息的時候,杜士儀看著那哭得整個人都蜷縮成一團的婦人,卻是沉聲說道:“既然你有求死之心,難不成就沒有求公道之心?且不論你身為婦人,該當自尊自愛,與人私奔,本就是違禮之罪,現如今不顧身體發膚受之父母,一意求死,卻令傷你者逍遙法外,簡直是非不分,卑弱至極!”

那劉張氏固然被這當頭痛斥罵得止住了痛哭,只余下抽抽搭搭的聲音,四周圍不少人都清清楚楚聽到了這番話,有的吃驚,卻有的大聲起哄稱快。更有性情爽直的婦人徑直嚷嚷道:“就是,那樣的男人若是放過了,你怎麽對得起自個和還未來得及出世的孩子!”

盡管有不少人覺得家裏的事情不該鬧大,可打抱不平的和起哄挑唆的更多。而當成都縣廨留守的差役們滿頭大汗終於趕來,四下彈壓之際,更有人徑直到杜士儀面前行禮口稱明公時,那些亂哄哄的聲音很快少了許多,最終竟是完全安靜了下來。

剛剛指斥那婦人的,竟是去歲上任的成都令杜明府!

老大夫從差役口中得知自己剛剛神氣活現賣弄的對象,竟然是本縣父母官,頓時有些訕訕的。他知道眼下說其他的也是白搭,索性趕忙給劉張氏又是幾針下去,繼而在其頭上外傷處小心翼翼敷了藥。他雖有些嘴碎賣弄,可心地卻一向還好,趁著治傷之際,他便語重心長地低聲對劉張氏說道:“這位娘子,杜明府是個好官,否則只說這是家務事,哪裏會管你死活?你自己想清楚,死都不怕了,難不成還讓那害你至此的男人逍遙?”

“老丈……”

劉張氏能夠感覺到老大夫一針針下去,自己腦際的暈眩和難受漸漸減輕,再聽到這番勸解,她只覺得眼淚又差點掉了下來。想想杜士儀的當頭棒喝,想想其他婦人的嚷嚷,又想想那個狼心狗肺的男人將自己害成了這番光景,她終於在老大夫的幫助下坐了起身,卻是艱難地挪動了一下腿,跪坐在地。

她猛然用力磕了個頭,對著杜士儀哀聲說道:“明公剛剛責的是,奴不該自輕自賤,以至於落得如此下場!然則那狠心郎先是騙奴與其私奔,而後又敗光了奴幾年來辛辛苦苦做傭工積攢下的家底,卻又對我朝打暮罵,以至於遍體鱗傷之外,更是失了腹中胎兒!奴要狀告這狼心狗肺的劉良!”

“帶她回成都縣廨,代書狀紙,然後畫押。”杜士儀輕輕點了點頭,隨即又看向了那正在捋胡子狀甚欣然的老大夫,卻是笑著說道,“這婦人傷勢未愈,還請這位老大夫相從一程。等到這些完了,她便暫時交付你那醫館調治。診金自有縣廨代付,你不用操心。”

“這……”老大夫一時語塞,可見杜士儀已經轉身命差役去拿人了,他不禁唉聲嘆氣地搖了搖頭。這下可好,他給自己惹了一個大麻煩!

等到相關人等全都回了成都縣廨,警戒繩散開,楊釗重新指揮士卒恢復城門秩序的時候,一個楊家從者這才匆匆來到了他跟前,一把將他拖到一邊後便氣急敗壞地說道:“碰到這種官司,郎君怎不知道想方設法勸勸杜明府?這婦人的男人劉良是主人放良的部曲,鬧開了又要被人借題發揮!”

我勸,我哪來的這本事?

楊釗暗自腹誹,可楊玄琰在蜀中為官,算是楊家在蜀中最大的支柱了,而且對他這個族侄也一向親切大方,更何況一筆寫不出兩個楊字。此時此刻,他皺了皺眉便沒好氣地說道:“你這會兒再說這個還有什麽用?回頭先讓七兄帶著玉奴去給杜明府拜個年,探聽探聽口氣才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