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0章 不可無權柄(第2/2頁)

這些話他除了對王容曾經透露過一星半點,其余親信也好友人也罷,全都不曾露出過毫分。因為,這是毫無疑問會被歸到怨望的誅心之語。

而盡管爵封公主,看似榮寵已極,固安公主對李隆基這位天子也談不上多少好感,聽到杜士儀這麽說,她反而撲哧一聲笑了出來。

“沒想到人人稱頌,道是風骨無雙諍諫名臣的阿弟,竟然對陛下是如此觀感。不過你既然知道這些就好,我還生怕你有時候太過執拗違抗聖意,遲早會惡了陛下。說句不好聽的,當年太宗陛下的所謂容人雅量,也是做給人看的,私底下在文德皇後面前沒少發脾氣。是魏征成就了太宗陛下的虛懷納諫之名,可何嘗不是太宗陛下成就了魏征的諍諫無雙之名?說到底,還是雙贏。”

固安公主旁若無人地把杜士儀常常掛在嘴邊的雙贏兩個字拿了出來,見杜士儀一愣之下笑得歡暢,她須臾便收起笑容道:“阿弟不願意留在朝廷中樞,而一再謀求外放州縣,想來也是因為對陛下這般觀感的緣故了。可是,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如我這等和蕃公主,想要歸唐還不得不讓你殫精竭慮,最終方才謀得了雲州這棲身之地,你總不可能永遠掌控這代北六州之地,你對未來究竟有什麽打算,可否告訴阿姊?”

“我?”杜士儀反問了一個字,突然自嘲地笑了,卻是沉默了下來,許久才低聲問道,“阿姊可知道,宇文融是怎麽死的?”

固安公主對宇文融了解不多,只知道那曾經是杜士儀的盟友,精通財計,但卻聽聞在任上有些貪贓枉法之事。然而,當杜士儀輕聲說出了宇文融被貶昭州平樂尉,而後又流巖州這段日子的種種,聽到赤畢奉命而去相隨期間吃的那些苦頭,她不知不覺就露出了滿臉凝重的表情。

“黨爭之烈,讓人心寒,若不是窺破了陛下想要借此給宇文融一個重重教訓的心思,旁人又何至於敢如此明目張膽?就事論事,我只要一想到將來一著不慎就可能落得宇文融那般結局,就有一種辭官歸隱,再不問世事的沖動。”

然而,不等固安公主規勸,杜士儀便搖了搖頭道:“阿姊不用勸我,我只是那麽想想。就好比你說的,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歸隱的山野田園風光再好,可盛世之下隱逸固然能夠生活無憂,萬一兵災乍起,倘若手上沒有足夠的力量,那麽只會被人碾為齏粉!”

安史之亂殉唐的臣民固然不少,但投靠安祿山的同樣眾多,其中甚至還有張說的兒子,至於幾乎半歸隱而名噪天下的王維,不是同樣被裹挾於亂軍之中,虧得其弟王縉以官職相贖,這才在事後免遭追究?反倒是擁兵自重的薛仁貴之孫薛嵩,至少自己終其一生,日子是過得很滋潤的!

固安公主沒有問什麽兵災乍起是怎麽回事。對於杜士儀,她素來有一種超乎尋常的信任。因此在微微點頭之後,她就輕聲問道:“照你這麽說,你是打算繼續謀求外任,積蓄自保之力?可是,不是阿姊潑你涼水,朝中有人好做官,哪怕陛下素來對你器重,可倘若你總是在外,一旦有人進讒言,仍然自身難保。這河山天下是大唐的河山天下,而大唐是陛下一人所有,如你我這般忠心有限的終究是極少數。”

“阿姊……”杜士儀見固安公主毫無保留地看著自己,他不禁心頭一暖,一時間將那一盅濃濃的苦茶一飲而盡。良久,他方才開口說道,“阿姊可知道,吏部侍郎李林甫這個人?”

盡管回朝的次數不多,每次留在兩京的時間也並不長,但對於朝中重要人物,固安公主仍然有著相當的了解:“是李十郎?他是宗室,由千牛起家,因為靈巧善媚,再加上姻親皆強力,又頗得源相國信賴,所以官途極其順當。宇文融不是還一度薦他為禦史中丞,引為同列?”

“沒錯,不但宇文融,而且裴光庭拜相之後,對他也信賴備至,所以他才能那麽快由禦史中丞而刑部侍郎,由刑部侍郎而吏部侍郎。”

見固安公主點頭表示了解這些,杜士儀便一字一句地說:“我在從代州出發之前,得到長安送來的消息,說是有人宣揚張九齡暗害宇文融的事。赤畢雖對我如此說過,但茲事體大,沒有查清楚之前,我斷然不會宣揚,所以我思來想去,會做這種事的人,恐怕最大的可能就是李林甫了。”

從來沒有當過外官的李林甫,以及更希望在外為官的他,將來恐怕是一場全新的較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