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5章 鄯州老卒(第2/2頁)

杜甫聞言亦是面露疑惑,敢情竟是他和宇文審這兩個被用來當做掩護的人,他也就罷了,連宇文審也完全不知道杜士儀的去向。唯一一個明白此行目的的顏真卿,則是看了看杜士儀,躊躇片刻後,方才用鄭重其事的語調開口說道:“去見幾個鄯州老卒。”

如此大費周章離開都督府,竟然只是去見幾個老卒?

別說杜甫不解,就連曾經為了父親一路遠行來回奔波上萬裏的宇文審也摸不著頭腦。等到眾人來到了湟水城西南角一座裏坊,眼見得內中根本就連縱橫交錯的十字街都沒有,全都只是小路時,第一次踏足這裏的杜士儀方才對顏真卿問道:“這裏應是湟水城中最偏僻之處了,十字街尚且都不齊備,還有菜地,真是在這兒?”

“是。”顏真卿重重點了點頭,見杜士儀面沉如水,他便嘆了一口氣,“我第一次聽人言說找到這裏的時候,也有些不可置信。畢竟是郭大帥當初在隴右節度使任上用過的親衛,鞍前馬後戰功無數,怎至於郭大帥故世後就落得這麽一個下場?據說為首的張久脾氣耿直,諫勸起來連當年郭大帥都不留顏面,就不要說後來那幾位郭郎君了。所以郭大帥死後,郭英傑調任河北,郭英乂不待見他們,沒有郭家庇護,再加上當年為親衛時心直口快得罪人,所以連子侄都受了牽連,沒能在軍中效力。其余幾個老卒,多數也有這樣那樣的遭遇,這才淪落至此。”

一朝天子一朝臣,朝中如此,地方官府如此,就連家中也如此。就以不少人家來說,父親用過的老仆,倘若倚老賣老,兒子未必還買賬,閑置不用都是輕的,脾氣大的直接打發走甚至趕走,這種事屢見不鮮。倘若不是顏真卿已經來見過這些老卒一次,杜士儀也不能斷定他們是倚老賣老,還是昔日戰功赫赫,而今卻因為脾氣不容於郭氏,淪落少人知。

盡管路不太好,但眾人如今都改乘了鄯州當地最有名的青海驄,溫順又穩當,再加上衣衫簡樸,走在坊中倒並不算極其紮眼。當眾人來到一處紮著籬笆,裏頭顯見就是菜地的院子門前時,顏真卿親自下馬前去叫門:“張叔,我又來叨擾了!”

他這一聲喚沒有半點矜持,而是聲音很大,穿透力很強,下一刻,裏頭就傳來了一聲笑罵:“顏郎君,三番五次到這裏來尋我這老軍吃酒,問些當年舊事,還問出了癮來!還是我家的燒酒實在太醇,你喝出了癮?”

隨著這聲音,一個一瘸一拐年約四五十,頭發斑白的漢子便走了出來。他一雙眼睛微微眯著,可是當發現顏真卿身邊還有其他的人時,立時陡然睜開,犀利的目光在杜士儀三人身上一掃,竟仿佛能夠把人身上剜出一個洞來。可這種鋒銳須臾便收斂無蹤,他的眼睛又眯了起來,趿拉著鞋子緩緩來到籬笆前拉開門後,便帶著幾許埋怨問道:“你自己來也就算了,怎麽又給我招惹三個讀書郎來?”

“我們本是結伴到鄯州來的,所以聽說了張叔的名聲,自然就一塊來了。”顏真卿含含糊糊,並沒有直接透露杜士儀的身份,探了探頭後便問道,“張叔,其他人今天沒來?”

“一個去賣酒,一個去賣菜,還有一個出城去砍柴了,要是成天都聚在我這吹噓當年如何如何,一大家子吃什麽?說起柴禾,怎麽鄯州就不像是雲州那樣,能夠出產那些自然引火的石炭,讓人省省力呢?”張久嘆了一口氣,摸了摸下頜上一道多年前的老傷疤,“杜大帥不論在蜀中成都,在雲州還是在代州,都讓軍民上下全都得了大好處,比如雲州的石炭便名聲遠播,可他如今到了鄯州卻深居簡出,實在是讓人摸不透啊。”

之前顏真卿在張久面前透露是來自長安萬年縣,張久就曾經對杜士儀有很大的興趣,其中最大的無過於用人以及政令。所以今天見著顏真卿,他三句不離本行,又忍不住抱怨了一句。可話出口之後,他便笑了起來:“對你們抱怨也是白搭。顏郎君說,到這裏是為了寫一篇鄯州記,回頭好呈送給朝中宰輔的,你們三個呢,是不是都打算寫一篇好文章,回頭幹謁朝中那些相國尚書侍郎?”

“文章好寫,知音難得,清臣一而再再而三往這裏跑,想來是因為閣下這兒,方才能夠聽到那些久遠的戰陣故事。”杜士儀正打算就此說明自己的身份,身後卻突然傳來了一個嚷嚷聲。

“老張,老張,快抄家夥,郭家那些小子又來了!郭三都已經滾蛋了,這些小子還不知道收斂,還這麽橫,郭大帥的臉都給他們丟光了,這次非得給他們一個厲害瞧瞧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