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9章 天下寒士盡歡顏(第2/2頁)

張興察言觀色,哪裏瞧不出來封常清這會兒在想著什麽。所以,他便氣定神閑地說道:“王將軍臨走之前,對大帥說,他之侍從,不求識文斷字,但求勇猛無前。所求者,壯聲勢,為諸軍表率,你若求事他,必定屈才。”

如果王忠嗣直接說是因為他其貌不揚,甚至說長得有些鄙陋,所以拒而不納,封常清還能夠慷慨激昂說一番大道理。可如今王忠嗣不在,面前見他的這人把王忠嗣的理由拿出來,竟是冠冕堂皇讓他無以反駁。一時語塞的他情不自禁地反問道:“既是轉告王將軍之語,未知郎君何人?”

張興微笑著露出了牙齒,漫不經心地說道:“在下隴右節度掌書記,張興。”

“隴右黑書記!”

這五個字一出,封常清就知道壞了。張興盡管不像杜士儀和王忠嗣那樣聲名遠播,可架不住他當的是文官,身手卻不下武將,膚色黝黑,故而河隴之地都在傳言隴右黑書記之名,可這等名聲本人聽了怎會高興?總算讓他松一口氣的是,這樣一位隴右節度使府的要緊人物聽到這民間的諢號,竟是哈哈大笑了起來。

“隴右黑書記?沒想到連你這安西來客,都知道我這名聲了!”張興笑過之後,就欣然說道,“王郎君高郎君倒是如實告知了杜大帥你之才具秉性,而杜大帥為人,素來是不喜遺才。所以,你既向王將軍自薦,有建功立業之心,那麽,若有長策,眼下就可以直言了!”

此時此刻的封常清,可謂是被一重重打擊壓得失望之極,如今驟然露出一線曙光,他頓時為之精神一振。可機會來了,還是和向王忠嗣自薦不一樣的機會,他不得不沉下心來,仔細斟酌自己接下來該怎麽說。

這一晚,當張興回到妻子寢室的時候,已經是月上樹梢時分了。屋子裏照樣已經備好了沐浴的熱水,等到他舒舒服服換了一身衣裳到了床前時,就只見宇文沫正在燈光下捧卷讀書。這一幕是他每次晚歸時都會看到的,不論多晚,妻子都會這樣斜倚床頭等著他,而這種舉動,無疑讓習慣了一個人生活的他又感動又熨帖。等到他再上前兩步,宇文沫就驚覺了過來,連忙丟下手中書卷起身相迎。

“都說了,如果晚過了子時,你就不用等我。”

“張郎明明在外頭書齋,我卻獨自早歇,哪有這樣為人妻室的道理?”宇文沫聽說張興就在書齋中見人,原以為不過一會兒的事,沒想到竟然拖了這麽久,此刻不禁有些好奇,“究竟是誰能讓你見這許久?”

“是今天跟著王少伯高達夫從安西到鄯州湟水城來的,一個有意思的人。”張興微微一笑,繼而就輕描淡寫地說道,“我與他相談良久後,出言留此人從我。”

“啊?”宇文沫頓時大吃一驚,幾乎想都不想便追問道,“張郎,如此會不會太過唐突?既是留下此人,應知其有才,而不薦於大帥,卻讓其從你,大帥若是知道了,會不會覺得你是……”後頭四個字就是指摘丈夫的人品了,她頓時有些猶豫。

“你怕大帥覺得我嫉賢妒能?”見妻子一副自知失言的後悔樣子,張興不禁哈哈大笑,扳著妻子的肩頭與其一塊倒在床上,他便一字一句地說道,“我是奉大帥之命才見的他。大帥囑我,若此人果真有才,留他從我以觀品行,再考其才具。”

見妻子這才松了一口氣,而後就嗔怒自己話不說明白,張興少不得小意哄了娘子開心,可等到最終雲收雨散,心滿意足地睡下之時,他方才生出了一個難以抑制的念頭。

要說他雖自幼習武,卻也飽讀經史,忠君兩個字幾乎是刻在骨子裏的。可是,隨著杜士儀在代州的時候,他還不覺得,可到了京城之後,他就真真正正地體會到,從後宮到朝堂,奪嫡黨爭的陰影無處不在,而當今天子,也不是那個傳聞中英明神武無所不能的天子!從未下過科場的他是因為受了杜士儀簡拔,這才有如今的地位,如果沒有了杜士儀,即便他如今是宇文氏的嬌婿,也一樣會被打回原形。

所以,即便聽說了杜士儀請人研制火藥,他也立刻請密之,連妻子面前都三緘其口。而今天,他從杜士儀對待這個其貌不揚的封常清身上,便再次感受到了杜士儀對自己的知遇之恩。即便到素來人道是少有才俊的隴右上任,杜士儀至今還常常讓他和顏真卿段行琛訪求鄉野,看是否有遺漏的賢士,倘使沒有杜士儀這種不使鄉野遺才的態度,不止是他,多少人仍要如明珠蒙塵,埋沒於塵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