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四八章 來者不善

唐成沒在阿史德支身上花費太多的功夫,當這個九姓胡商對他畫下的大餅露出了不可控制的激動神色時,所有的一切就已經塵埃落定了。

由行商到坐商,這絕不僅僅意味著只是貿易方式的改變,對於阿史德支這樣的九姓商胡出身而言,它更意味著穩定的財富以及財富的安全。

出身於一個遭人歧視的毫無根基可言的種族,偏又積攢下巨大的財富,這情形就如同手無縛雞之力的三歲小兒手捧寶玉而過鬧市,小兒無罪,懷玉其罪。

阿史德支明白這個道理,所以他才會多年流離,即便不是為了商賈貿易也絕不在一個地方過多停留,而那分散在各地的產業也不敢直接掛上自己的名字。

周圍分布著近五萬固定人口的貿易集市,僅僅是這一點就足以讓阿史德支心動了,這裏是遊牧民族的天下,逐水草而居的習俗注定了這一片廣袤的大地上幾乎沒什麽太大的城市,即便是饒樂和松漠都督府所在地又有多少常住人口?更別說這個貿易集市還是建在饒樂草原與內陸交通的最關節點上,而據此前所看到的不見首尾的奚人牛車隊,顯然這個唐縣令已經成功解決了此前幾十年不曾解決過的問題,即便不是全部的權利,至少也是將他個人的影響力滲透到了龍門草原上。

龍門奚,再加上一個廣闊無比的饒樂草原,如山的皮貨,如天際白雲般成片的牛群,羊群,馬群,饒是阿史德支精於計算,也無法算清這個貿易通道裏到底蘊藏著多大的財富。他只知道僅僅是想想這些,身上的血都忍不住的發熱,一顆心也不受控制的急劇蹦跳起來。

與這些眼前及期望中的利益比起來,讓阿史德支心動的還有安全,徹底擺脫流民般境遇的安全,雖然他要為此付出高昂的代價——不僅要把龍門縣衙大修梯田的糧食缺口補齊,承擔修造集市的全部錢糧花費,且在集市修好之後還要與縣衙、天成軍及龍門奚四方均分利潤。

就如同後世的普通歐洲人很難理解猶太人對安全近乎敏感的執著一樣,普通的大唐百姓也很難體會到九姓雜胡對安危安定的期盼,阿史德支當然不會盲目信任唐成,但作為一個商賈他相信利益。

一個貿易集市要想真正賺錢,穩定的供貨與出貨渠道必不可少,這兩者越通暢貨物流通就越快,錢自然也就賺得越多,唐成一方雖然有貨物,有集市的管轄權,但他們卻沒有通往大唐內陸穩定且消化能力巨大的出貨渠道。

這種渠道絕非短短時間裏可以建立起來的,而這也正是阿史德支敢與唐成合作的最大依仗——你想賺錢就離不開我,這種利益上的紐結遠比任何口吐蓮花的說辭更可靠。

從二十多年四方貿易的經驗來看,這個胃口大的出奇的唐成現在要的越多,後面悍然毀約的可能性反而越小。

兩人之間的這次談判沒持續很長時間,從這一點上來說阿史德支還是很欣賞唐成的,雙方條件攤開之後,這個進士出身的縣令沒有像任何一個此前遇到過的官兒們一樣,心裏分明是狼一般的貪婪,嘴上偏還要說著子曰詩雲君子不言利之類的彎彎繞。

雖然他身上還穿著官衣,但嘴裏說出來的話甚至比商賈更直接,我要什麽,又能給你什麽,一樁樁一件件清清楚楚,涉及到利益之爭時錙銖必較,而且其對商賈行的利潤構成與分析,甚至是貿易心理都能說的頭頭是道,以至於阿史德支一度出現了幻覺——這個談判起來比商賈更商賈的年輕人真的是自小讀聖賢書,以進士出身放外任的朝廷命官?

盡管心裏已經有了準譜,但阿史德支並沒有就此一口答應,對此唐成含笑表示了理解,倒並沒有用話語催逼。

畢竟這個生意的盤子實在不小,前景尤其的大。單憑阿史德支一個人還吃不下來,要找人商量拉合夥人也是情理中事。再則他對自己也未必就那麽信任,涉及到這麽大盤口的生意,怎麽著也得給他留點時間來盤盤自己的底細,順便核實自己此前所說的一切。

拉吧,拉來的人越多越好,任何的繁榮總是建立在堅實的人口基數上的,人多雖然不一定必然帶來繁榮,但沒人肯定繁榮不起來,更別說能讓阿史德支瞧上眼的人怎麽著也得是有些身家的主兒,作為一個如今正瘠貧如洗的龍門縣令,唐成對有錢人來龍門定居總是很歡迎的。

有錢人好啊,有錢人不僅消費力高,而且下人還用的多,不管他是買還是雇,每多用一人也就意味著龍門縣裏又多了一個找到吃飯門路的,而每一個找到吃飯門路的人至少還能再養活一個人。

身為一地縣令,不就是要讓轄地子民都能過上好日子,而過上好日子的第一前提就是要有飯吃,至於這口飯到底是靠種地還是做傭賺來的,唐成自然不會像這時代的官兒們一樣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