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五七章 大生意與小丁男

原本是擺條件談生意,阿史德支卻奇峰突起的說到了九姓胡的定居問題,對於這個此前一點心理準備都沒有的條件,唐成在最初的錯愕之後,仔細思忖的卻不是阿史德支這個要求能不能答應,他想得更多的是為什麽這個九姓胡的商賈會提出這麽個要求。

追根溯源,只有把根源上的問題想清楚想透徹之後才能做出最準確,或者說最有利於己方的決定。

深思許久,唐成對阿史德支突然提出的這個要求有了八個字的判斷:意料之外,情理之中。

出乎意料之外的是九姓胡的定居問題是個純粹意義上的民政問題,本不是阿史德支這一介商賈應該操心的事;意料之中卻在於因為九姓胡人尷尬的,無法在北方大地上被認同的族群身份,注定了他們對穩定定居地的尋找必將是鍥而不舍的。

因為阿史德支提出的這個要求,唐成終於第一次認認真真的審視九姓胡人,審視的結果就是他赫然發現這個特殊的族群跟後世歷史書中看到的猶太人極為相似。

“神之奴隸”的猶太人因為信仰上的差異在歐洲復雜的政治、經濟和社會背景下不斷被利用,近兩千年的時間裏這個種群始終在遭受著歧視、迫害以及殺戮,僅僅是在二戰期間就有高達六百萬的猶太人被種族滅絕。直到一九二二年一戰結束有了自己的居住地之前,猶太人在任何一個國家和城市裏都難以穩定的安居,他們盼望穩定不受歧視的生活盼望了兩千年,也流浪了兩千年。

大唐北地的九姓胡人與猶太人唯一的區別就在於猶太人是因為信仰使自己成了“異類。”九姓胡人卻是因為血統背負了原罪,除此之外,他們那不斷遭受歧視和顛沛流離的生活並沒有什麽兩樣。

或許還有一點區別就是猶太人是靠宗教將分散在各國各個城市的族人連結在一起,而九姓胡人則主要是靠共同的謀生手段。身份決定了他們很難有固定的農田和牧場,從事商賈之事就幾乎成為了這個族群最大的外在特征,以至於他們因此而有了另一個“九姓商胡”的稱呼。那麽在這樣的族群裏,大商賈的地位自然最高,若從這個特定的情況來考量的話,由阿史德支提出這麽個要求也就是正常的了。

唐成長時間沉默的思考對於阿史德支來說就是最大的折磨,在剛才說出那個要求之後他一度非常的驚喜,畢竟唐成沒有像過去許多個官員那樣一聽到這要求就當即色變拒絕,沒拒絕就意味著有希望,這個希望對於九姓胡人,對於他到底有多重要,不是九姓胡出身的人永遠也無法真正理解。

跟鎖陽關內那些成熟的縣治比起來,龍門縣很大,這就意味著有足夠的土地來容納九姓胡;除此之外現在的龍門縣令是個很強勢的人,強勢到能降伏龍門奚、且連一州刺史都弄不翻他,這就意味著一旦九姓胡遷入的話他能有足夠的能力壓服可能存在的民意反彈;最後也是最重要的一點,這個龍門縣令對待商賈之事的態度跟此前遇到過的所有官員都不同,他能主動聯絡商賈,他確確實實明白商賈之事的重要性,或者從談判的老練程度上來看,他就是一個積年的商賈,這一點對以商為生的九姓胡人而言尤為重要。

綜合以上幾點,由唐成坐堂的龍門縣就是九姓胡人在一次次失望後最合適追尋的新目標,只要能居中達成此事……僅僅是想想這個結果,阿史德支就覺得滿身的鮮血都在沸騰的往臉上湧,這將是他一生中做的最大的一鋪生意,一旦成功的話他就將成為拯救危難的英雄,被眾多族人甚或還有後世子孫頂禮膜拜。

這些日子以來每每想到這裏時,阿史德支腦海中總是會不期然浮現出唐人歷史書中記載到的幾個名字,子貢、呂不韋、範蠡……能把商賈之事做到他們那種境界才不枉走南闖北白辛苦了一輩子,小商謀財,大賈謀名,利隨名走,跟這樣不朽於身前身後的令名比起來,眼下這些錢糧的小得失又算得了什麽呢?

期望越大就越怕失望,渴望的收獲越多就越輸不起,現在的阿史德支就是如此,而決定著他這鋪平生最大生意成敗的唐成卻已經沉默得太久了,久到阿史德之的雙手攥出了水,一顆心吊的馬上都要喘不過氣來。

公案後的唐成還在沉默,阿史德支卻再也忍不住了,“大人……”安靜的公事房內,這聲帶著輕顫的呼叫是如此的幹澀,恍若病入膏肓者臨終前的囈語。

一直沉默著的唐成眼神瞥過阿史德支的臉後終於開了口,“阿史德領隊,你真是給本官出了個大難題呀。”口中邊為難的長聲嘆息,他邊起身拎過茶甌倒了一盞茶水遞過去,“喝盞茶吧,雜居在各處的九姓胡有多少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