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九八章 最後時刻(三)

“圖也卓在與沙利進行商賈貿易?”聽到阿史德支這話,唐成正在茶盞上輕撫滑動的手猛然停住了,“仔細說說,你是怎麽發現的?”

聲音雖然依舊平靜,但就連唐成自己都感覺出其中的幹澀。

“看來這事他真是不知情,是圖也卓悄悄做下的。”見到唐成這樣子,阿史德支心裏頓時一松,就目前來說他九姓胡的商賈貿易實已與龍門奚緊緊綁在了一起,基本分工上一個負責南貨北運,一個負責北貨南運,兩者緊密結合後已在很大程度上壟斷了大唐東北邊境的商賈貿易,壟斷生意的利潤到底有多高根本無需多說,越是如此,阿史德支對於這個商賈貿易聯盟就越發著緊。

這個眼前正大發壟斷財的商賈貿易聯盟之所以能夠形成,卻全仰仗於眼前這位核心人物的前龍門縣令唐成,正是他一手抓著龍門奚,另一手托著九姓胡,身上又緊緊背負著河北道觀察衙門和控制著邊關的天成軍,才構成了當下的聯盟並使得這一聯盟能高效運轉。

最初發現龍門奚在悄悄與沙利進行貿易往來時,阿史德支腦海中浮現的第一個念頭不是憤怒而是害怕。對沙利的貿易禁運是唐成一再強調的,龍門奚為什麽還敢做?而且做的還如此隱秘?難倒……這是要刻意瞞著我九姓胡?

由這個念頭生發開去,阿史德支越想越憂心,在他想來面對如此強勢的唐成,龍門奚該沒有膽子做出這等違背其意願的事情,那當下這種情況很有可能就是圖也卓那老賊廝已經獲得了唐成的首肯,至於行事如此機密自然是想要瞞著聯盟另一方的自己等人。

如果真是這樣的話,那就意味著唐成已經打定主意要把他九姓胡從這一場壟斷的財富盛宴中驅趕出去,畢竟這生意實在是太賺錢了……一念至此,額頭已悄然沁出一層細密白毛汗的阿史德支再也沒有心思料理商賈事務,帶著與此事相關的一幹人等飛奔來找唐成。

不管如何,這是關系到成千上萬個九姓胡家庭生計的大事,他必須得親自問問唐成。孰料他這一來卻聽說唐成已經南下。

南下,是去河北道觀察衙門?唐成這突然的出行再聯系上龍門奚鬼鬼祟祟的動作,阿史德支心裏又涼了三分,此後這幾天等待的日子有多難受,說一句熱鍋烹蟻都毫不為過。

此前所有的忐忑,焦慮終於在這一刻全部煙消雲散,面對臉色份外凝重的唐成,阿史德支的心情卻如千萬朵春花一起開放,燦爛無比。

阿史德支盡力收斂起如釋重負的好心情,敘述起事情的原委來,“我族中有一支專跑河北道刑州的商隊,前些日子偶然在刑州市面上看到了一些該是出產自饒樂的北地皮貨,這支商隊的頭人是個有見識的老貨,不僅認出這些皮貨並非是由他們商隊送去的——大人當也知道如今至少在河北道地面上北地皮貨的出貨生意大都是掌握在我九姓胡身上,尤其是饒樂出產的皮貨更是如此——且這老貨還認出來這些東西在饒樂草原上是只有沙利部才有的特產,就此再聯系到大人一再下發的對沙利禁令,這老貨也就愈發動了心思。”

“他怎麽就能確定那些東西就只有沙利出產?”

“皮貨的松緊,尤其是上面的花紋,不同草場裏出來的東西多多少少總會有些區別,這些區別別人固然是看不出,但在一輩子都吃著這碗飯的老貨們眼中卻是清清楚楚,毫厘不爽。”

唐成點點頭認可了這個說法,“你接著說。”

“隨後,這老貨也就動了心思……”唐成靜靜地聽著阿史德支的陳說,雖然臉上沒有任何表示,但心底裏實已信了這事。

整個事件的脈絡清清楚楚,阿史德支甚至還使黑手抓了兩個龍門奚中具體經辦此事的過手人。說來還真該感謝這兩個蠢貨,要是他們沒有起貪財的心思悄悄做手腳昧下一小批貨出手在刑州,而是謹遵圖也卓的吩咐將所有的貨物送入淮南道乃至江南東西兩道出手的話,至少在短時間裏根本就發現不了。

隨著阿史德支的陳說,唐成心底的怒火也累積的越來越深。

一個人在饒樂這麽復雜的情勢裏操控如此之大的局面,沒有朝廷的支持,沒有家人在身邊陪伴放松精神,天知道這麽長的日子裏唐成在身心上承受了多大的壓力,而比身體的忙碌更讓人難受的就是心理的重壓。成則就是大唐數十年未有之巨功,敗則功虧一簣,前功盡棄。眼前的局面卻又正好卡在成功與失敗僅僅一線之隔的時候,成功的希望很大,但失敗的可能也是如影隨形,就不說別的壓力,單是一個人長期緊緊的繃在這種希望與失望的邊緣狀態中,其在心理和情緒上就得承受多大的折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