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三八章 返京

五月初的長安已到仲春,陽光從窗格裏透射進來,將暖意帶進禦書房內,屋角,蟠龍瑪瑙爐內青煙裊裊,房間裏異香彌漫,暖洋洋地空氣中洋溢著催眠的味道。

但大唐皇帝李隆基卻沒有絲毫睡意,他在禦案前奮力批閱奏折,堆積如山的奏折壓得他的心中沉甸甸的,他已經幾天沒有進禦書房了,但每天來的奏折卻並不因此而中斷。

前幾日是他的六十歲壽辰(注),舉國歡慶,張燈結彩尤勝上元節,且都是官家出資,李林甫又刻意討好,所耗費的錢帛不計其數,可在奏章裏卻只字未提,李隆基也猜得到,只是沒有勇氣去面對那個數字。

批著閱著,他開始覺得頭腦眩暈,注意力集中不起來,望著堆滿案的奏折,李隆基暗暗嘆息一聲,心中竟產生一種畏懼。

這也難怪,他已是六十歲的老人,可仍然象年輕人一樣夜夜行房,怎麽還能有精力應付紛繁的國事,或許無數朝代的衰敗都是種因在這些不起眼的小事中,好色自然要透支精力,透支了精力自然就會昏庸。

當然不能指責紅顏禍國,也不能一味責備君王好色,有自制力的人畢竟是少數,問題的關鍵是君王為何能擁有如此多的女人,打住,有點走題了。

李隆基將一疊奏折隨手一推,奏折斜斜倒下,桌上地上,落得到處都是,他按著眉頭頹然地倒在椅子上。

‘高力士!’

李隆基低低呼喚一聲,卻沒有人答應,一陣輕快的腳步聲走近。

“皇上,老奴在!”聲音低微而悅耳。

不是聽了幾十年的聲音,李隆基登時記起,高力士操勞他的壽辰,累得病到了,他擡起疲憊的眼皮,眼前是一名約四十歲左右的宦官,和一般宦官普遍白胖相反,此人面皮微黑、身材高瘦,若不是他聲音尖細,乍一看倒象一名從西域歸來的將軍。

他也是李隆基十分信任的宦官,名叫邊令誠,在高力士染病期間暫代替他幾日,不等李隆基吩咐,他手腳麻利地從地上拾起奏折,輕輕將它們放在桌上,隨即垂手站在一旁,等待皇上吩咐。

“你幫朕分一分,中書省傳上來的放一邊,翰林院傳上來的則放另一邊,還有就是禦史的折子單獨放置。”

這是李隆基的批閱習慣,以往的高力士不等他吩咐,總是會做的妥妥帖帖,如今高力士不在,這些小事也需要他親自安排了。邊令誠答應,不一會兒便將上百本奏折整理完畢,禦案上只剩下小、中、大三疊折,可見邊令誠對大唐的人事結構十分熟悉。

“做得不錯!”

李隆基贊了一聲,卻發現了一個奇怪的現象,在禦史類竟只有一份奏折,孤零零地躺在那裏。

“難道天下真是太平嗎?”

李隆基笑了笑,隨手拾起奏折,只看了兩行,便立刻被裏面的內容吸引住了,他又翻回封面,是禦史中丞王鉷上的折子,說姚州都督李宓彈劾果毅都尉李清在滇東假傳聖旨,擅自封寒崇道為南寧州都督,洋洋灑灑數千字,說得活靈活現,每一個細節都講到了,仿佛親耳所聞、親眼所見。

李隆基又看了幾遍,心中一陣冷笑,他相信這個李宓說的是真的,李清也敢這樣做,他若不敢,就不可能替自己解決如此棘手的南詔問題,問題不在這裏,王鉷是李林甫的心腹,這份奏折李林甫怎麽可能沒看過,上面卻沒有他的批閱,而且禦史的奏折就只有這一本,可能嗎?

借別人之手行事,這是李林甫的一貫做法,只一眼,李隆基便看透了李林甫的心思,他嫉妒李清在南詔的功勞,恨他與韋堅合作,欲對他下手。

李隆基心中忽然一陣厭煩,隨手將這本奏折扔給邊令誠,道:“宮裏人中,你算有幾分見識,你來說說,這事如果是真,朕又當如何處置?”

邊令誠望著奏折,仿佛在看一塊誘人的胡餅,他想看嗎?他想看,他並非自幼入宮,年輕時他也曾飽讀詩書,遊歷大好山河,朝為讀書郎,暮登天子堂,這曾經是他的夢想,‘男兒何不帶吳鉤,收取關山五十州’也曾為他向往,但後來入宮,年紀又長,使他的銳意消退,暮氣漸生,雖然他也曾在李隆基面前表現過他的才能,但生理的殘疾讓他自卑,宮廷的險惡使他膽怯,他不敢和高力士爭權,只打算默默無聞地殘了此一生。

不過高力士的病倒了卻使他在茫茫黑夜中看到了一絲光明,這幾日他替代高力士,使蟄伏在他內心深處的那一顆種子因雨逢時,竟悄悄地滋生、抽芽,機會終於來了,皇上竟將大臣的奏折讓他來評述。

邊令誠卻不敢看,奏折仿佛又是一塊燒紅的碳,讓他遲遲不敢拿起,這是高力士才享有的特權,拿起它會有什麽後果,他比誰都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