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回 述病情太醫藏隱曲 定總督首輔出奇招(第4/6頁)

  “如何懲戒,是降級還是罰俸。”

  “既是稍加懲戒,還是罰俸為宜。”

  “罰俸有何意義,”高拱冷冷一笑,沒好氣地說,“打仗打的是白花花的銀子,總督縱然俸祿全無,吃克扣可以吃出個富甲一方的人物來。”

張居正心裏一格登,他聽出高拱的話改了平日態度,於是問道:“依元輔之見,罰俸太輕?”

  “是的。”

  “元輔想給他們降級處理?”

  “還是太輕!”

  “那麽,依元輔之見?”

  “李延就地撤職,令其回原籍閑住。俞大猷嘛,罰俸也就不必了,降旨切責幾句,令其戴罪立功。”

高拱一臉憤怒,差不多已是吹胡子瞪眼睛了,這倒叫張居正犯了躊躇。俞大猷本來就是冤枉的,這麽處理倒也在情理之中,但對李延的態度,卻不知為何在這麽短的時間內來了一百八十度的大轉彎。“元輔……”張居正喊了一句,竟沒了下文。他以為高拱是一時生氣說的氣話,想規勸幾句,但剛欲開口時又動了一個念頭:高拱躁急於外而實際城府甚深,他如此作戲,肯定另有原因。因此把要規勸的話又全部咽回肚裏。

  “太嶽,”高拱指了指值房一頭的幾案,余怒未息地說,“你現在就坐過去,按我剛才所說進行票擬。”

  “元輔,還請你三思而行。”張居正坐在紅木椅上品著碧螺春,不挪身子。

  “李延是我的門人,我知道你心存顧慮,也罷,我自己親手來擬票。”

高拱說著,人已坐到幾案,援筆伸紙,一道票擬頃刻出來:

李延全無兢慎之心,屢誤軍機,驕逸喪敗,導致叛首韋銀豹、黃朝猛匪焰猖熾,期月連陷數縣。失土之臣,罪責難逃。姑念平日尚無惡跡,今令原地致仕,開缺回籍,不必來京謝恩,欽此。

擬票完畢,高拱反復看了兩遍,認為字字妥帖之後,才遞給張居正,並問道:“殷正茂現在何處?”

張居正心知高拱這是明知故問,仍然答道:“在江西巡撫任上。”

高拱點點頭,眼中掠過一絲不易察覺的狡黠,對張居正說:“太嶽,今天這第二道票擬,該由你來執筆了。著殷正茂接旨後一刻不能停留,火速趕赴廣西慶遠前線,接任兩廣總督之職。”

張居正又是一驚。他與殷正茂是嘉靖二十六年的同科進士,素知殷正茂處事心狠手辣,大有方略,實乃是封疆大吏之才。因此才抱著“外舉不避仇,內舉不避親”的態度,屢次舉薦他擔任兩廣總督平定廣西慶遠叛亂。怎奈高拱知道殷正茂與他同年,屢屢找些理由搪塞。現在忽然主動提出啟用,張居正本該高興,但他覺得高拱態度改變過於突兀蹊蹺難解,因此也就不敢掉以輕心,斟酌一番問道:“首輔不是說,殷正茂這個人貪鄙成性,不堪擔此重任麽?”

“我是說過,”高拱並不為自己前後矛盾的態度而心虛神亂,而是把熱辣辣的眼光投過來侃侃言道,“論人品,殷正茂的確不如李延。但好人不一定能辦成大事,好人也不一定就是個好官,李延就是一個例子。他出任兩廣總督,在前線督戰半年,連耗子也沒逮著一只。你多次推薦殷正茂,老夫也找人調查過,殷正茂是有些才能,但太過愛財,故落了個貪鄙成性的壞名聲,因此,殷正茂雖不是一個好人,但卻是一個能人。這次用他,是不得已而為之。”

高拱這番議論,張居正頗為贊同。但他同時也感到這是首輔的表面話,至於為何突然改變主意仍是一個謎。因此盯問:“元輔這麽一說,下官自然明白了。但元輔就不怕殷正茂利用兩廣總督的權力貪汙軍餉麽?”

  “只要能蕩平積寇,貪汙又怕什麽?”高拱說著伸出手指,扳著指頭稱道,“自從韋銀豹謀反,李延請兵請餉,前後花去了朝廷幾百萬兩銀子,結果叛匪越剿越多。既浪費了銀兩,也耽誤了時間。現在來看這一問題,平心而論,這種浪費比貪汙更為可怕。你讓殷正茂到任後 ,即刻呈一道折子上來,言明剿滅韋銀豹要多長時間,多少銀兩,在他所需的軍費總數上,再加上二十萬兩銀子。老夫可以對你明說,這二十萬兩銀子,是準備讓殷正茂貪汙的。若是殷正茂能限期蕩平匪患,縱然讓他貪汙二十萬兩銀子也還劃得來。”

  “如果殷正茂不能蕩平匪患呢?”

  “那他就不可能像李延這樣全身而退。我必請示皇上,對他治以重罪!”

兩位輔臣你一言我一語鬥起了心智,接著就這一問題的細節進行磋商。這時,值房門外的過廳裏響起腳步聲,只見張貴推開虛掩著的門,走進了值房。“張公公,皇上咋樣了?”高拱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