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回 太子無心閑房搜隱 貴妃有意洞燭其奸

 

 

朱翊鈞跟著孫海,從慈寧宮的後門溜了出來,七彎八折,來到了承光門後的禦花園,興沖沖地跑到那棵老柏樹下,擡頭一望卻傻了眼。昨日看到掛在樹梢的那個鳥窩,此時卻已不見,回頭看看地上,有被打掃過的痕跡。孫海沮喪說道:“到底還是來遲了。”

“什麽人這麽大膽,我問問人去。”朱翊鈞一跺腳,準備去找人。

孫海喊住他,說道:“太子爺,依奴才看不用問了,說不定就是有人知道太子爺要掏鳥窩兒,故意先叫人掏了。”

“一年也難得找一回樂事,又樂不成了。”說著,朱翊鈞悵悵地望著柏樹梢,一臉的不高興。

此時的禦花園中,姹紫嫣紅,百花齊放,水清葉翠,鳥語花香。溫暖的陽光直射下來,連平常顯得陰郁冷峻的假山,這會兒也變得生機勃勃,明媚可愛。但朱翊鈞已經沒有了遊玩的興致,和孫海一前一後,怏怏地離開禦花園。沿途,不時有路過的太監避向路旁,恭恭敬敬給太子爺請安,朱翊鈞也懶得搭理。為了避人,他踅向乾清宮西五所,決定從平常很少有人走動的永巷回慈寧宮。

“孫海,你走上來。”

剛拐進乾清宮西五所的甬道,朱翊鈞就回頭喊。孫海身為奴才,哪敢與皇太子並肩行走。盡管緊走兩步,縮短了兩人間的距離,但仍拖拖地不肯上前。朱翊鈞見孫海還掉在後頭,索性停住腳步,扭過頭惱怒地問:“你怎麽不上來?”

“奴才不敢。”孫海低聲說。

“我要問你話兒,你掉在後頭,我怎麽問?”

見太子爺發了怒,孫海只得硬著頭皮跨步上前,和太子爺並肩走著。

“你今年多大了?”朱翊鈞問。

“十五歲。”

“你比我大五歲。”

“是,太子爺。”

“你哪一年進宮的?”

“隆慶三年,已經三年了。”

朱翊鈞突然停住腳步,擡頭望了望白雲悠悠的天空。問道:“宮外有什麽好玩的嗎?”

說到“玩”,孫海眼睛一亮,平日訓練出來的那種拘謹一下子不見了。說話的嗓子也提高了:“回太子爺,宮外好玩的東西,確實太多了,太多了!”

“啊,是嗎?”朱翊鈞艷羨地瞪了孫海一眼,“你說說,有哪些好玩的。”

“趕廟會、看社戲、玩獅子、踩高蹺、打炮仗、放河燈、鬥蛐蛐、過家家……”

孫海如數家珍,說得有板有眼,接著又說了每一種“玩”的方法和樂趣。把個朱翊鈞聽得心花怒放,驚嘆不已。待孫海落了話頭,朱翊鈞又接著問道:“現在這時候,外頭都玩些什麽?”

“放風箏。”孫海張口就答,“我還只有五歲的時候,爺爺就教我唱會了一首歌。”說著,孫海就小聲唱了起來:

乍暖還寒四月天

東風好像一支鞭

抽得大地百花吐

依喲喂,呀依喂

抽得俺的蜈蚣咿呀嗨嗨

抽得俺的蜈蚣咬著蜻蜓尾巴飛上天

孫海唱得很是投入,唱罷,怕朱翊鈞不懂,又解釋說:“蜈蚣、蜻蜓都是風箏名兒。俺爺爺手巧,凡昆蟲百獸,都能紮制成風箏,放到天上去。”

朱翊鈞興奮地說:“走,我們也回去紮個風箏放一放。”

孫海搖搖頭,說:“放風箏要好大好大的空地兒,宮中到哪兒放去?就皇極門裏的那片廣場還可以放,但皇極殿是萬歲爺開朝的地方,威嚴得很,怎麽能讓人放風箏呢。”

朱翊鈞一聽泄了氣,不無傷感地說:“孫海,宮外頭有那麽多好玩的,我真不明白你為什麽要進宮來。”

孫海嘆口氣說道:“太子爺,奴才家窮,進宮是命中注定的。”

“你放心,我不會虧待你的。”

主仆二人這麽走走停停說話,不覺已把永巷走了一半。忽然,他們聽到鹹福宮後一排小瓦房裏,傳出嚶嚶的哭泣聲,兩人便停下腳步。聽了一會兒,朱翊鈞說:“走,去看看。”兩人尋著哭聲,推開一間小瓦房的門。

屋裏,一個眉發斑白的老太監坐在杌子上,一個約莫只有十一二歲的小太監跪在地上,正抽抽搭搭地哭。看見朱翊鈞推門進來,慌得老太監趕忙滾下杌子,伏跪地上請安。

“你是幹什麽的?”朱翊鈞盛氣淩人地問。

“回太子爺,奴才是教坊司裏打鼓的。”老太監哆哆嗦嗦地回答。

“啊,宮中戲園子的,我看過你們的戲。”朱翊鈞指了指跪在地上的小太監,問老太監,“你為什麽欺負他?”

老太監頭也不敢擡,小聲解釋說:“奴才不敢欺侮他,是他犯了錯兒,奴才按規矩懲罰他。”

“他犯了什麽錯?”

“這小雜種吃了豹子膽,竟跑到禦花園裏掏鳥窩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