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回 後妃定計桃僵李代 首輔論政水復山重

 

 

已經日上三竿。白熾的陽光照在紫禁城的琉璃瓦上,反射出淡紫色的光芒。節令已到仲夏,廣袤的華北平原已是暑氣蒸人,可是乾清宮裏,依舊涼風習習,清爽宜人。比之幾天前,乾清宮已是煥然一新,許多陳設都已更新,最顯眼的,是西暖閣中那幾架春宮圖的瓷盤盡數撤下,換上的是幾架圖書。而且,宮中的太監宮女也換掉了多半。乾清宮掌作太監張貴如今去奉先殿臨時管事,隆慶皇帝的梓宮放在那裏,一切祭奠如儀,都由張貴負責。接任乾清宮掌作太監的是原慈寧宮管事牌子邱得用。這些變化皆因乾清宮又有了它的新主人——明朝 

的第十四代皇帝朱翊鈞。

卻說隆慶皇帝駕崩之後,全國各地所有官員一律換成青服角帶的喪服。在京官員每日到衙門辦事之前,一律先到會極門外參加一連七日的跪祭儀式。與此同時,皇太子朱翊鈞的登基大典也在緊鑼密鼓地進行。國不可一日無君,何況又有先帝的付托。接到這道遺詔的第二天,即五月二十六日,新進內閣輔臣同時還兼著禮部尚書的高儀就按儀式所規定上了《勸進儀注》,希望皇太子早日即帝位,並將禮部擬就的另一份《登基儀注》隨疏附上。接著,五月三十日,文武百官以及軍民代表都來到會極門上表勸進。這都是“一應禮儀”中的程式。雖空洞無物,卻得一絲不苟地進行。皇太子接到《勸進表》,也按禮儀作了諭答,這諭答也由內閣代擬:“覽所進箋,具見卿等憂國至意,顧於哀痛之切,維統之事,豈忍遽聞,所請不準。”

這樣反復了兩個來回,到了六月二日,朱翊鈞身著服來到文華殿,接受百官的第三次勸進。當皇帝固然是萬人欽慕的一件樂事,但對於一個還沉浸在喪父之痛中的十歲的孩子來說,這些枯燥乏味的繁文縟節,實實在在是一種痛苦的折磨。坐在文華殿的丹墀之上,朱翊鈞聽宣讀官讀完百官所獻的第三道深奧艱澀的《勸進表》,便召內閣、五府、六部等大臣進殿,煞有其事地商議一番,然後按內閣票擬傳出諭旨:

卿等合詞陳情至再至三,已悉忠懇。天位至重,誠難久虛,況遺命在躬,不敢固遜,勉從所請。

太子終於答應登基了,根據欽天監選定的吉日,六月十日,朱翊鈞舉行了隆重的登基典禮。一大早,朱翊鈞就派出成國公朱希忠、英國公張溶、駙馬都尉許從成、定西侯蔣佑分別前往南北郊、太廟、社稷壇祭告。他自己則來到父親的梓宮,祭告受命後,又換上袞冕祗告天地以及列祖列宗。隨後又叩拜父親的靈柩和兩位母親。這一應大禮完畢,他來到中極殿,在一片山呼萬歲鼓樂聲中,接受百官的朝賀。並遣使詔告天下,宣布明年為萬歷元年。

登基前三日,朱翊鈞即按規定入住乾清宮。因為他年紀太小,一切都不能自理,因此他的母親李貴妃便也一同搬來。當中極殿那邊的禮炮聲、奏樂聲、唱誦聲以及震耳欲聾的三呼萬歲聲越過層層宮禁傳進乾清宮時,新皇帝的嫡母與生母——陳皇後與李貴妃兩人,正坐在乾清宮西偏室外的小客廳裏。李貴妃如今住進了西偏室,陳皇後依然住在慈慶宮。小皇帝上朝後,李貴妃派人去把陳皇後請了過來。兩人剛坐下來,便有一群宮女,大約有七八個,一齊湧了進來,打頭的便是李貴妃的貼身侍女容兒。她們都穿著大紅的吉服,發鬢上插戴著蜜珀鑲金的團花,一個個梳妝整齊,喜氣洋洋。她們一進屋,不等李貴妃反應過來,就齊刷刷跪了下來,喊道:“奴婢給皇後和貴妃娘娘道喜。”

看到宮女們心花怒放的樣子,李貴妃也是滿臉笑容,她指著跪在地上的容兒,側過頭對陳皇後說:“皇後姐姐,你看看這群喜鵲,全沒個安分的樣子。”

陳皇後勉強地一笑,說道:“新皇上登基,沒有喜鵲才不熱鬧呢。”

“你以為她們真的是道賀呀,她們是見著你來了,一齊尋個由頭兒,找我們兩個討賞來了。”

“啊?”陳皇後這才恍然明白,連忙說道:“新皇上登基,後宮女官照例是有封賞的。”

“這些鬼精,就知道有這些規矩,所以等不及了,你說是不是,容兒?”

李貴妃故意板起面孔。容兒深知主人這會兒正在興頭兒上,便也不怕她,望著主人噘著小嘴說:“娘娘把奴婢看扁了。我們跟著娘娘,已經有了享不盡的榮華富貴,哪還在乎什麽封賞。我們姐妹這會兒邀齊了進來,原是為了要送一份禮物給娘娘。”

“什麽禮物?”

容兒向前膝行幾步,把隨身帶來的一只錦盒打開,拿出一方刺繡遞上。

李貴妃接過抖開一看,原是一方長約五尺、寬約兩尺的刺繡觀音大士像。她命兩名宮女起來把那方刺繡舉起來看,這是一方宮內織染局制作的海天霞色錦,錦上用鵝子黃的絲線繡了一尊手執凈瓶的觀音,這幅觀音像與真人般大小,且端莊秀美,栩栩生動。李貴妃一看就非常喜愛,問道:“這是從哪裏請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