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回 紫禁城響徹登聞鼓 西暖閣驚聽劾奸疏(第3/6頁)

“大伴!”

朱翊鈞一聲驚叫,他從未見過馮保如此失態,一時不知如何是好。

“皇上!”

馮保趁勢滾下凳子,哀嚎著匍匐在地。

平心而論,李貴妃對這位老奴一直深為信任並倚為心腹。早上剛收到折子時,她本想即刻開折念讀,但旋即改變念頭,讓馮保把折子攜回司禮監。她這麽做基於兩點想法,一是事情來得突然,她得留點時間給自己從容思考應該如何處置;二是讓馮保先看折子,也好就折子中所彈劾之事預先想好答辯之辭。應該說她這麽做,先已存了一份袒護馮保之情。現在,她見讀完折子的馮保伏在地上,抽搐哀哭,更是動了惻隱之心。她甚至想親自上前扶起馮保好生安慰,但想了想又打消這個念頭。她雖然壓根兒沒想到整治馮保,但為了羈縻人心,讓這位老奴更加死心塌地為她母子兩人當好看家狗,她決定首先還是嚇唬他一下。

“馮公公,你且坐回到凳子上,好生回話。”

李貴妃的聲音冷冰冰的。一半傷心一半演戲的馮保聽了,不禁打了一個寒噤,也就止住抽泣,回到凳子上雙手按著膝頭坐了。

“程文彈劾你十大不忠,這第一件可否是真?”李貴妃問。

她本想問“你給先帝購獻淫器與春藥可否是真?”但因礙著十歲的小皇上坐在身邊,故問得含糊委婉一些。對於李貴妃所問之事,馮保的腦海裏閃出四年前的一幕:

那天上午,也是在這西暖閣中,時任秉筆太監的馮保被召來給隆慶皇帝讀折子。公事甫畢,隆慶皇帝讓其他人退下,單獨留下馮保問道:“馮保,聽說你喜好收藏骨董?”馮保點頭稱是,皇上又問他喜歡收藏一些什麽樣的骨董,馮保答道:“奴才喜歡字畫、玉器和瓷器。”隆慶皇帝點點頭,接著問道:“你在骨董店中,可否看到過房中所用器具?”“房中器具?”馮保不知皇上指的是什麽,正自納悶。皇上又說:“就是專門用作采戰之術的器具。”馮保這才明白,原來皇上指的是男女行房時所用的“淫具”,馮保雖未見過,但聽說過。有一種銀制的托子,用春藥浸泡後套在陽具上,可增添陽具的長度和威力。於是答道,“奴才沒有見過,但聽說過。”隆慶皇帝忽然淫邪一笑,說道:“你若再碰上,就訪求幾件來,讓朕見識見識。”馮保諾諾答應。幾天後就特事特辦認真選購了幾件偷偷攜進乾清宮送給隆慶皇帝。此事也就是天知地知你知我知,斷沒有第三個人曉得。外頭雖有傳言,也只是捕風捉影並無真憑實據。因此馮保並不慌張,面對李貴妃的冷漠臉色,他拭了拭眼角的余淚,按事先想好的答詞回道:

“啟稟娘娘,這是斷然沒有的事。”

“既然沒有,為何程文敢構陷於你?”

“他們恨著老奴才,老奴才是皇上的一條狗,他們把這條狗打死了,皇上也就孤單了,內閣就可以為所欲為了。”

說著說著,馮保又哽咽起來。李貴妃仍是不置可否,喟然一嘆後,說道:

“這些個我都知道,但是無風不起浪啊!”

李貴妃喜怒不形於色,問話的口氣也清淡寡淡,但馮保卻感到磐石壓心。他瞟了李貴妃一眼,又勾頭答道:“回娘娘,浪是肯定有的,但奴才鬥膽說一句,我姓馮的決不是掀浪之人。再說,奴才今日就是冤死了,也決不辯解。”

 “這是為何?”李貴妃詫異地問。

“奴才的清白是小事,先帝的千秋英名才是大事,如今先帝剛剛大行,冥駕還停在仁壽宮中,就有這麽多臟言穢語譏刺先帝,作為先帝的老奴才,我看在眼裏,痛在心裏,此刻奴才我實在是……實在是肝、肝腸寸、寸斷啊!”

說罷,馮保嘴一癟,又雙手掩面失聲痛哭起來。一直默默站在李貴妃身邊搖扇的容兒,受了感染,竟也小聲抽泣起來。

“大伴!”

朱翊鈞喊了一句,也是淚花閃閃。

這驟然發生的情景讓李貴妃大為感動,也有點不知所措。正在這時,門外傳來了邱得用的聲音:“啟稟皇上,啟稟李娘娘,奴才邱得用有事稟報。”

“進來。”李貴妃說。

邱得用神色慌張跑進來,剛跪下就連忙奏道:“啟稟皇上,李娘娘,宮裏頭各監局的奴才,都想入閣叩見。”

“啊,為的何事?”

李貴妃起身走到窗子跟前,撩開窗簾一看,只見窗外磚道及草坪上,已是黑鴉鴉跪了一片,怕是有一二百號人,都是宮內各監局內侍,也有十幾位太監大跪在前頭。

“他們這是為什麽?”李貴妃轉身問邱得用。

邱得用看了看坐在凳子上猶自雙手捂臉的馮保,小聲說道:“回娘娘,這些奴才都是為馮公公的事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