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回 訪衰翁決心懲滑吏 棄海瑞論政遠清流(第4/5頁)

楊博想了想,就把早上陸樹德去他家講的那番話說了出來。

張居正輕輕地搖了搖頭,譏道:“陸樹德這是庸人自擾。博老,您相信仆會借此機會打擊報復高閣老的門生故舊麽?”

楊博心中暗道:“按你今日所言,比打擊報復高閣老的門生故舊還更可怕。”但想是這樣想,嘴上說的話都是另外一個樣:“你已經說過,當以至誠至公之心實行京察,所以,老夫並不擔心你會假公濟私排除異己。”

“多謝博老的信任,”張居正說了一句敷衍的話,但聽起來卻情真意切,他接著問道,“太原巡撫禦史伍可的事,博老知道嗎?”

“已從邸報上看到。”楊博答。

“仆正想就此機會請教博老,此事是否處置得當。”

關於伍可的背景,楊博已從魏學曾處盡數得知。他的那篇男變女的條陳,楊博看過一遍之後便再無興趣翻閱了。現在張居正既然問起,他也就表明態度:

“有人說伍可寫這個條陳,是為了替他的座主高拱鳴冤。誰都知道,高拱是倒在馮保手上,這裏頭起關鍵作用的,就是當今皇上的生母李太後。伍可弄出個男變女的條陳,其意是含沙射影攻擊李太後,這也不假。但依老夫分析,伍可明裏是為高拱鳴冤,暗裏卻是為了讓自己揚名。”

“啊,博老的見解倒十分新鮮。”

“新鮮談不上,”楊博神情雍容,謙遜了一句,接著說道,“伍可先弄這個條陳試試風向,看看反應。當士林為之叫好,他接著又上了一道正規折子彈劾你,說你借九卿調整之機懷私罔上,任用私黨。因他被削籍,此折來不及上奏,但已經在京城裏流傳開了。此折一出,該有多少官員為他叫好!這個時候,他希望的就是你出來懲治他,只要你這樣作,他暫時吃點苦頭,削籍也好,廷杖也好,謫戍也好,他一概接納。因為他心底明白得很,像他這樣一個毫無政績可言的禦史,唯其如此,才能一夜之間成為名滿天下士林景仰的英傑。你當一輩子官,再辛苦再勤勉,未必就能獲得這樣的影響。憑著這個影響,他日後一旦翻案,就是朝廷中個個敬畏的諍臣。若不能翻案,也是個青史留名的卓越人物。因此,無論從哪一點講,這個年輕氣盛的伍可,才是真正的懷私罔上的奸臣。”

“說得好,”張居正拊掌贊道,“滿朝大臣中能夠看透伍可險惡用心的,除了博老之外,恐再無第二人了。那一日雲台召見,皇上聽了這個奏折甚為激憤,一定要對伍可重加懲處。仆慮著初初柄政,若懲治了伍可,恐怕天下人就會笑我張居正心胸狹窄,因此一再奏明,對伍可只可罰俸以示薄懲。現在看起來,仆的這個作法,倒與博老的見識不謀而合了。”

“如此處理甚好,”楊博戴了高帽子,心裏頭很高興,劍眉越發顯得漆亮。他很優雅地捋了一把長須,繼續說道,“你如果重重懲處了他,表面上看是傷害了他,其實是成全了他。對這種小人,唯一的辦法就是鹹淡不理。”說到這裏,楊博好像突然記起了一件事,斟酌了一下,問張居正:“叔大,老夫從邸報上看,湖廣道禦史黃立階上折舉薦海瑞,皇上發還內閣擬票,怎不見下文?”

張居正斂了笑容,略作沉思,答道:“黃立階上這道折子之前,海瑞還給仆寄來一封信劄表面上是問安祝賀,字裏行間,也約略透露出意欲再度入仕的想法。”

“啊,這位海大人可謂雄心未泯哪,”楊博贊嘆了一句,接著問,“你這首輔,打算如何處置?”“博老有何想法,仆願聞其詳。”

張居正說著,吩咐書辦進來續茶。楊博信奉“水多傷腎”的道理,平常很少飲水。不過,說了半天的話,嘴有點幹了,他端起茶杯微微呷了一口,徐徐咽下之後,說道:

“方才你讓老夫看的那兩首順口溜,第二首說長安道上,只見貪官不見天。平心而論,這是氣話也是實話。這些年來,貪官像耗子,逮了一窩又出一窩。海瑞為官幾十年,反的就是這個‘貪’字。士林也好,民間也好,一遍輿情都稱海瑞是天底下第一清官。叔大你若能把此人收至麾下,打鬼就有鐘馗了。”

“博老的意思,是將海瑞重新啟用?”

“如此清官,焉能不用?”

楊博的反問理直氣壯。張居正笑了笑,答道:“博老,仆決心已下,不打算啟用海瑞。”

“這是為何?”楊博大驚。

張居正說道:“嘉靖四十五年,海瑞因上疏譏刺世宗皇帝迷戀方術而被打入死牢,嚴嵩揣摩世宗皇帝心思,讓大理寺從嚴鞠讞,將海瑞問成死罪。折子到了世宗皇帝手上,大約是世宗皇帝顧忌到天下輿情,一直未曾批準。其後不久,世宗皇帝大行,嚴嵩劣跡敗露,徐階接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