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回 積香廬今宵來顯客 花月夜首輔會玉娘(第4/4頁)

“不,我不去河南。”

“啊?”張居正眼眶中露出興奮,“你不想見高閣老了?”

“奴家眼睛雪亮時,他尚且不要,如今,奴家已是兩眼一摸黑,他更不會搭理了。”說罷,玉娘珠淚滾滾,抽泣著說,“我要回,只能回南京。”

“南京可有親人?”

“沒有,只有一個邵大俠算是恩人,是他花銀錢把奴家從青樓中贖了出來。”

“邵大俠?”張居正一愣,對這個名字他並不陌生。“這些時,他來找過你沒有?”

“沒有,”玉娘苦笑了笑,“他還以為奴家隨高閣老回了河南老家呢。”

你想回哪兒,是將來的事,現在,你不能走。”

“為何?”

“為你的眼睛。”

“眼睛,我的眼睛?”玉娘神經質地用手按了按雙眼,痛苦地說,“我的眼睛還能怎麽樣?”“下午,是否有郎中來過?”

“有,是那個王大人領來的,那位郎中看了我的眼睛。”

“是啊,那是太醫,是我讓他來的。”張居正把玉娘扶回到餐桌邊重新坐下,繼續說道,“

太醫說,你的眼睛有救。”

“真的?”玉娘不敢相信。

“太醫說,你的眼睛失明,是心火上躥和頭上瘀血交雜而至,只要平靜下來,吃他的湯藥,將息調養,或可重現光明。”

“先生……”

喊了一句,玉娘已是哽咽無語。同為首輔,兩相比較,她覺得高拱過於絕情,而眼前這位張居正——誠如他自己所言,有著憐香惜玉的君子之心。

“玉娘,你知道你目下住在何處嗎?”

“知道,在積香廬。”玉娘掏出羅帕,揩了揩淚痕,問,“為何要叫積香廬?”

“這是嚴嵩投世宗皇帝所好,世宗晚年以焚香煉藥為樂事。所以,這積香廬之香,是齋醮之香,而非妝奩之香。”

張居正這句話稍稍有點挑逗,玉娘並沒有往心裏去,而是擔心地問:

“奴家住在這裏,會不會給先生帶來不便?”

“沒有什麽不便,你只管盡心養病。”

“多謝先生,”玉娘欲起身斂衽行禮,不知是由於激動還是看不見,竟三次沒有站起來,她只好自嘲地說,“看看,我都像個老太婆了。”

“你想幹什麽?”張居正問。

“奴家想執壺,為先生斟酒。”

“啊,這個不必。”張居正勸阻道,“如果玉娘你還有精神,就請再唱一曲《木蘭歌》吧。”玉娘搖搖頭,說:“傷心事,還提它做甚。奴家再也不唱它了。先生若要聽曲子,奴家唱別的。”

“好哇。”張居正立即朝門外喊道,“來人。”

劉樸應聲而入,張居正吩咐他去把玉娘的琵琶拿來。劉樸出去一會兒拿了琵琶回來,遞到玉娘手上,又退了出去。

玉娘調了調弦,問道:“先生想聽什麽?”

“隨你的意。”張居正自斟自飲。

“你出個題兒吧,試試奴家應景兒的本事。”

“也好,”張居正一扭頭,看到窗外遠處河邊上,有人提著一盞燈籠走過,便道,“你就唱個燈籠如何?”

“燈籠?”

“對,燈籠!”

玉娘懷抱琵琶,斂眉沉思了好一會兒,才慢慢轉動纖纖玉指,往那四根弦上輕輕一撥,立刻,屋子裏漾起柔曼如玉的樂聲,玉娘慢啟朱唇,婉轉唱了起來:

燈籠兒,你生得玲瓏剔透,

好一個熱心腸愛護風流。

行動時能照顧前和後。

多虧那竹絲兒纏得緊,

心火上又添油。

白日裏角落裏枯坐守寂寞,

到夜來方把那青衫紅袖,

送過長橋,聽鼓打譙樓……

玉娘聲音甜美,雖是即興唱來,仍不失她天生的淒婉本色。張居正手執酒壺,卻忘了斟酒,閉著眼睛,已是聽得癡了。忽然,聽得門外有嘈雜之聲傳進來,玉娘首先停了唱。張居正睜開眼睛,生氣地斥道:

“外面何人喧嘩?”

“老爺,是我?”一個聲音急切地回答。

“遊七?”張居正一驚,立忙坐直身子,喊道,“進來。”

遊七推門進來,也不敢看玉娘一眼,只朝張居正一揖到地,稟道:

“老爺,馮公公派徐爵給你送來急信。”

“信呢?”

“是口信。”

看遊七滿臉驚恐的樣子,張居正心一沉,暗忖:“宮中又出了何等大事?”便把遊七領到外頭的花廳。

 

 

 

 

 

 《張居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