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回 白發銜冤昏死內閣 紅顏薄命灑淚空樓(第3/7頁)

“這個人是誰呢?”

“肯定是中官。”

“張先生這麽肯定?”馮保臉上有些掛不住了。

見馮保閃爍其辭一味推諉,張居正心裏頭很不受用,又不好發作,只得旁敲側擊言道:

“這件事情一旦傳開,恐怕對你馮公公不利。”

“是嗎?”馮保警覺地望了張居正一眼。

“中官詐傳聖旨,這是犯了欺君之罪。您是內廷總管,至少,那些亂嚼舌頭根的,可以說您馮公公管教不嚴。”

“我回去查一查,看是誰幹的。若鑿實,就把他關起來。”馮保應付地說,頓了頓,又道,“張先生,你還得按皇上的旨意查一查朱衡那一頭。”

“馮公公,有這個必要嗎?仆敢斷定,朱衡是受害者。”

張居正說得斬釘截鐵,馮保聽了不對胃口卻也不好爭辯,借喝茶定了定神,然後說道:

“張先生,老夫今番見您,原是奉了太後和皇上之命。”

“啊,太後有何吩咐?”

“三件事情,第一是定一定皇上今春經筵的開筵日期,第二是武清伯李偉的修墳事,第三就是為杭州織造局的用銀事。”

張居正知道這三件事太後都是要聽回音的,略一思索,便篤定答道:“今春的經筵,昨日就找來三名講官議過,開筵日期定在二月花朝後一日,講官們都在按這個日期作準備。你說的第二件事是什麽,武清伯修墳?”

“對,”馮保接著說,“武清伯說是在滄州看中了一塊吉壤,太後讓問問您,該如何定奪。”

“皇親國戚一應勛爵的婚嫁喪葬大事,宗人府皆有定規,按規矩辦就是了。”

聽這完全是公事公辦的口氣,馮保就知道張居正對李偉沒有好感,只是礙於李太後的情面不作表露罷了。他本想提一提李偉的“伯”升“侯”問題,想了想覺得不是時機,故壓下了這念頭徑直問道:

“關於杭州織造局用銀事,張先生有何看法?”

一俟扯上這個話題,張居正馬上就想到上午與杭州知府莫文隆的談話,心裏頭便波濤騰湧。他知道織造局用銀增至八十萬兩是馮保的主意,此刻若按本心來談,肯定是一談就崩。因此便耍了個滑頭,繞個彎子反過來問馮保:

“聽說孫隆去工部辦理移文碰了釘子?”

“是呀,”馮保裝成局外人的樣子,“據孫隆講,他讓朱衡轟了出來,朱衡還就此事給皇上寫了一道折子,這折子,今日早上已轉到您手上了。”

“是的。”

“您準備如何擬票?”

“朱衡跑來一鬧,折子還來不及看呢。”張居正一句話搪塞過去。

馮保大略已猜出了張居正的態度,便向前傾了傾身子,故作神秘地說:

“張先生,老夫在這裏先給你透個底兒,李太後覺得朱衡倚老賣老,不大喜歡他。”

“是嗎?”

張居正嘴上這麽應著,心裏頭卻是起了波瀾:

卻說張居正擔任首輔之初,留任楊博、葛守禮、朱衡三位老臣,其意是借助鐘馗打鬼。當時人情洶洶,說是他聯合馮保耍陰謀使絆子擠走了高拱。張居正對這三位老臣禮敬有加,的確起到了“壓倒群猴莫亂啼”的效果。不消半年時間,他就控制住了局勢。一些犟脖子賣拐明裏哼哼哈哈暗中發冷箭的刺兒頭,都被他拔蔥一般收拾得幹幹凈凈,貶的貶謫的謫,哪怕剩下幾個,也都變成了秋風中的老絲瓜,孤零零吊在那裏孤了勢,終究也鬧不成事了。如今在京城十八大衙門中,張居正真個是一呼百應,指手向左沒有一個官員敢向右看一眼,其威權比之素以鐵腕著稱的高拱,不知又高出了多少。這種局面得之不易,皇上年幼一應國事仰賴首輔固是重要原因,但更重要的,還在於張居正審時度勢因勢利導,該忍時就忍到極致,該辣時就辣到十分。他常說自己是

霹靂手段菩薩心腸。霹靂手段是真,而菩薩心腸則山不顯水不顯讓人看不出來,人們背地裏喊他“鐵面宰相”,可見懼怕之深。

局勢既定,張居正在推行新政振衰起隳的過程中,卻又明顯感到三位老臣不但不能繼續發揮穩定人心的作用,反而常常因為政見不合而生掣肘。譬如說,對有著穢行劣跡的官員,張居正要求一律嚴懲。甚至對那些雖無惡績但碌碌無為平庸昏聵的官員,也大都勒令致仕,絕不允許他們屍位素餐貽誤政事。負責對全國官員進行督察稽查手握彈劾大權口含天憲的左都禦史葛守禮,卻覺得張居正過於嚴苛。再說吏部尚書楊博,與張居正算是有幾分私交,但對張居正薦拔人才的“不拘一格”,也頗有腹誹。他知道張居正銳意改革,一議既出勢難收回。因此便動了歸隱之意,向皇上遞折子請求致仕。此舉正中張居正的下懷,但他不願意背過河拆橋的惡名,因此在為皇上擬旨時,說的都是動情慰留的話。怎奈楊博去意已決連連上疏,最後皇上只得應允。楊博走後不久,葛守禮也緊隨其後遞折子請求告老還鄉,皇上照樣諭旨慰留,如此兩三個回合,最終皇上“恩準”。兩位老臣歸鄉時,皇上頒贈盤纏並派太監登門撫慰。上道之日,張居正親率三品以上的在京官員全部參加盛宴送行,場面之熱烈隆重,氣氛之融洽動情,的確為三朝皇帝以來之僅見。這樣一些表面文章,張居正盡可能做得轟轟烈烈。給足兩位老臣的面子,讓他們盡享尊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