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回 談笑間柔情真似水 論政時冷面卻如霜(第3/6頁)

“什麽瓊漿玉液,不過是牛乳嘛。”

“牛乳,牛乳有這好的味道?”張居正故意大驚小怪,“你再品一口。”

玉娘並不品,只偏著頭問:“那你說是什麽?”

“奶子!”

“什麽奶子?”

“人奶嘛。”

張居正說罷,朝玉娘擠了擠眼,哈哈大笑起來。遊七極少見到主人這麽開心過,也在一旁陪著諂笑。一個豆蔻年華的少女,看到一個長髯過腹的大男子津津有味地嘬奶子,這本身就很滑稽,再加上他們又這麽肆無忌憚地大笑,玉娘便覺得張居正這是故意調戲她,頓時臉紅得像熟透的櫻桃,眼底眉梢便生了一些怒氣,於是氣鼓鼓斥道:

“你們男人,都是些邪貨簍子,正兒八經的人,哪會動這等歪心思!”

玉娘這一罵,張居正只得佯笑,倒是遊七站出來幫主人打圓場,笑道:

“玉姐兒,你這話可就差了,你知道我泱泱中國,億萬生民,最有資格嘬奶子的,是誰嗎?”

“你說是誰?”玉娘白了他一眼。

遊七陶醉地說:“第一是皇上,第二就該是咱家老爺,當今的首輔大人了。”

“是嗎?”

“京城裏專有一個奶子府,養了一大批奶媽,這些奶媽都是萬裏挑一選上來的。”

“這麽說,皇上與首輔都成了嬰兒了。”

“是啊,惟其嬰兒,才能備受呵護嘛。”

遊七搖頭晃腦,口氣中滿是炫耀。張居正看他扯遠了,便收回話題問道:

“你還有何要緊事?”

經這一問,遊七才想起此行目的,趕緊說明原委:卻說五天前,荊州府知府趙謙派了個姓宋的師爺來京,他是乘馬車來的,隨車帶來十幾個沉甸甸的大禮盒兒,都是荊州特產。還帶了一大筐一色兩斤多重的大鱉,說是從江陵縣海子湖中撈上來的。張居正喜歡吃紅燒鱉裙,做出一碗鱉裙來,少說也得一二十斤鱉。張居正常說,最美味的鱉裙還是家鄉海子湖的,故從江陵來的人,都會帶大鱉給他。這宋師爺尋到張大學士府卸下禮盒兒,即向遊七說了來京公幹。他的東家趙謙已聯絡湖廣一幫熱心官員,湊了一萬多兩銀子要給張居正在荊州城中修建一座大學士牌坊,如今工程過半,特來懇請首輔本人向皇上討下禦筆,題一個大學士匾。當時各地修牌坊成風,走百十裏官道,少說也見得上十幾座牌坊。在外取得功名的人,都想在家鄉建造一座紀念性的建築以資顯耀。趙謙的想法並非別出心裁,而且又是幫張家做功德。遊七覺得是件好事,便應允了宋師爺的請求,讓他覓店住下等消息。一連幾天,張居正要麽不回家,要麽回家很晚,除了廳堂會客就是書房訓子,競找不到個說話的機會。宋師爺又催得緊,每天過張大學士府來討信。今兒下午又來了,說是明日就得返程,無論如何得帶個實信兒走。遊七這才急了,覓了轎子趕到積香廬來。

本來逢場作戲一門心思要討玉娘歡心的張居正,聽完遊七的陳述,當即就沉下臉來。歷來,他把光宗耀祖視為卑汙心理,因此對建牌坊一事大為不滿。隆慶二年他升任大學士後,湖廣道官員裏頭就有人倡議為他修牌坊,他都一一婉拒,誰知這個趙謙又舊事重提,且還籌集了巨額銀兩。當年,趙謙在江陵知縣任上與他通過信,後來,家父也常常來信誇他幹練會辦事,因此在他薦舉下,趙謙於隆慶五年升為荊州府同知,去年又趁著地方官員調整的機會,再次將他從同知任上遷升知府。誰知這個趙謙這般不對心性,競弄了這等爛汙事來煩他。

“牌坊已經開工了?”張居正問。

“宋師爺說,只怕都快建好了。”遊七答。

“簡直亂彈琴,”張居正氣不打一處來,罵道,“誰讓他籌集銀兩來著?知情的知道這是他趙謙自作主張,不知情的還以為是我張居正授意的,這是往我臉上抹黑的事。你回去告訴錢師爺,讓他轉告趙謙,立刻把那牌坊拆掉。”

“是。”

遊七挨罵慣了,倒也不覺得難為情,朝玉娘點點頭,躬身退了出去。

一桌子菜早就涼了,好在兩人早已酒醉飯飽,正準備撤席離去,劉樸又進來稟道:

“大人,光祿寺丞李大人來訪。”

“到了嗎?”張居正問。

“已在廳堂裏候著。”

張居正轉身對玉娘說:“你先上樓歇息,我見過客人就來。”

“不要太久了,奴婢等你。”

玉娘含情脈脈瞟了張居正一眼,已是含了幾分醉意,裊裊娜娜上樓去了。

張居正踅過客廳,只見光祿寺卿李義河,已先自在那裏坐定了,見他進來,又忙著站起,指著頭上璀璨的宮燈笑道:

“叔大,這樓裏又弄得喜氣洋洋的,怎麽,又過一次元宵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