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回 老國丈上吊為避禍 小玉娘哀告救恩公(第4/7頁)

“是啊,武清伯這件事情是做得不大體面,”馮保附和著說道,“咱替他算了筆賬,這一套破棉衣,最多值二錢銀子,可是王崇古給他的工價銀,是一兩一套,你說,這筆生意他賺了多少?太黑了!”

“李太後知道這個內情否?”張居正趁機問道。

“暫時還不知道,”馮保覷著張居正,意味深長地說,“若張先生想讓李太後知道,老夫隨時都可以到乾清宮稟報。”

很明顯,馮保想利用手中的通報大權來拿捏張居正,目的是讓張居正買他這個人情。張居正雖然厭惡與人做交易,卻又明白眼前這位內相實在得罪不起,只得以問話的方式表達己見:

“馮公公,你去武清伯府上,是不是奉李太後之命?”

“正是。”

“那你就應該把真相如實稟報。”

“真相多多,老夫該說什麽,又不該說什麽呢?”

“有哪些真相?”

“譬於說,武清伯上吊,說不說?”

“這個……”張居正感受到馮保笑面虎的厲害,只笑著答,“說與不說,決定權在馮公公。”

“依咱說,該說!”

張居正身子一震,說:“你若講起此事,李太後心裏頭肯定難過。”

“老夫不會讓她難過,而是讓她怒氣沖沖。”

“怎麽會有這種可能?”

“張先生,實話告訴你吧,武清伯並沒有上吊,老夫一見他那副樣子,看他躲躲閃閃的眼神,就知道所謂上吊,是他那現世寶兒子李高和駙馬都尉許從成兩人合計出的一個陰謀,他們想以此要挾李太後,不要給武清伯任何懲處。”

“原來是這樣,”張居正恍然大悟長出一口氣,對馮保投以感激的眼光,說道,“若不是馮公公明察秋毫,險些讓他們弄出個新騙局來。”

“張先生,還有更令你驚奇的事呢。”

“哦!”

馮保坐乏了,站起身捶了捶腰,復又坐下說道:“你知道武清伯把這棉衣生意交給誰做了?”

“不知道。”

“你猜猜?”

“這哪猜得出來。”張居正兩手一攤。

“老夫說出這個名字,包你嚇一跳,”馮保說,就一字一頓念了三個字,“邵、大、俠。”

“真的是他?”張居正雙眼一亮。

“千真萬確,武清伯親口對老夫所講。”

張居正霍地站起,興奮地說:“這事情就好解決了。”

“老夫知道張先生如何解決,”馮保一副皮笑肉不笑的樣子,說道,“你可以借此薄懲武清伯,以達到敲山震虎的目的,同時重辦邵大俠,更是做到了一箭雙雕。邵大俠不除,終是禍害。”

張居正笑了笑,沒有作答。

大約五天以後,一乘四人擡女轎在乾清宮後遊藝廊門口停了下來,從轎上走下一名裊裊婷婷的女子。她穿著一件紅緞大團花的對襟襖兒,外頭披著一襲白綾襯裏的紫貂鬥篷。雖穿棉著彩,卻一點不顯得臃腫和俗氣。這女子不是別人,正是積香廬中的女主人玉娘。一大早,宮裏頭就放了轎子到積香廬,傳旨說是李太後請玉娘過去敘話兒,玉娘不敢怠慢,忙梳妝打扮一番,然後登轎而來,到遊藝廊的門口,已是辰時三刻了。聽得落轎聲,尚儀局女官容兒忙掀開棉簾兒迎上來,笑道:

“玉娘,快進來,太後早等著你!”

玉娘也不及答話,隨著容兒進了遊藝廊,朝坐在榻椅上的李太後跪下行禮。李太後笑吟吟地讓她起來坐在自己身邊,拉著她的手問:

“玉娘,這些時做什麽了?”

“啟稟娘娘,張先生讓奴婢讀《女誡》。”

“讀《女誡》?”李太後頗覺奇怪,追問道,“張先生怎麽讓你讀這個?”

“他也沒說為什麽,大約是看奴婢任性,沒有大家閨秀的那份矜持,”玉娘說著眼簾兒一挑,又道,“太後為《女誡》寫的序言,奴婢已背得爛熟。”

李太後頓時想起隆慶六年六月間的事,六科廊一幫言官人手一冊洪武皇帝親自審訂的《女誡》,爭相傳閱,以此暗示她女流幹政有悖祖制。當時張居正為她出主意,由她個人捐資印行《女誡》五千本頒發天下,並親撰序言,以此回擊那幫惟恐天下不亂的饒舌者。這一招兒還真靈,那些反對者再找不著鬧事的口實了。那篇序言雖是張居正代撰,但很合她的口味,因此一字不曾更易。如今聽說玉娘能把它背誦下來,心中大感快慰,便問侍立一側的容兒:

“容兒,你有《女誡》一書麽?”

容兒一屈膝,稟道:“有,娘娘曾賜奴婢一本。”

“你可否背來那篇序言?”

容兒臉色騰地一紅,局促不安地回答:“啟稟太後,奴婢不曾背得。”

“還是張居正調教有方,”李太後由衷地贊賞,“張先生的身上真有古大臣之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