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回 詢撫臣定清田大計 聞父喪感聖眷優渥(第3/6頁)

祖是靖難功臣,受封後定居山東,成祖皇帝賜給他的田地有數百頃:但是,歷六世之後,到了薛汴手下,這數百頃的子粒田只是薛家財富極小的一部分。一百多年來,薛家不斷添置購買土地,如今擁有的田地大約有數百萬畝。按朝廷舊制,皇上賞賜的子粒田免征賦稅,薛家就是鉆了這個空子。兼並那麽多田畝,這麽多年沒交一絲一毫的賦稅。今年雖然皇上頒旨給子粒田征收薄稅,但薛家田地十有八九不在子粒田數額之內,他所交稅項,只是九牛一毛:由於有這兩個人擋道,雖然朝廷施行了大得民心且又能增收稅賦的舉措,但在山東卻收效甚微。”

楊本庵一番陳辭,張居正與王國光兩人都聽得瞠目結舌。不當家不知柴米貴,不當政不知行事難。張居正設身處地為楊本庵一想,不禁為自己方才的躁急而略有後悔。這時,只聽得王國光說道:

“中明兄,你方才這番講述,不谷聽了怵目驚心,只是有一件事咱還弄不明白,你說到衍聖公孔尚賢的問題,是他行為不端巧意斂財,這跟賦稅有何關系?”

“只怪下官沒有說清楚,”楊本庵歉意地一笑,又補充道,“孔尚賢大量的財富,就來自於本該是朝廷收取的賦稅。”

“此話怎講?”

“一些刁民為了躲避交稅,自願把田地交給孔尚賢管理。農戶變成無田戶,一經核實後就不用交稅。而孔尚賢當了名義上的田主.農戶交薄租給他。把田租交給他,當然,這田租所納數額比交給朝廷的要少,不然,農戶們也不會玩這種‘寄田’的伎倆。因孔尚賢有免交田稅的特權,所以每年吃這種‘寄田’的租米,也是財源滾滾。”

“真是斂財有方啊!”張居正咬著牙,恨恨地罵了一句,“孔尚賢與薛汴如此劣跡斑斑,合省縉紳安能不反?”

“反什麽呀,”楊本庵苦笑了笑,“上梁不正下梁歪,一些勢豪大戶,正好仿效他們。”

“各級衙門呢?”

“衙門說到底,只能管老百姓,這些勢豪大戶,個個椅子背後都有人,得罪不起啊!”

“豈有此理!”張居正霍然站起,下意識地捋了捋飄然長須,嚷道,“新皇上都登基五年了,天底下固然還有這樣的怪事,真把人氣煞!”

“是啊,祖宗留下來的陋政,莫過於賜田,”王國光也氣惱地應聲說道,“不法縉紳鉆朝廷的空子,使賦稅大量流失,如今財富既不在國,也不在民,都被這些鳳子龍孫鯨吞凈盡。叔大兄,為了能讓子粒田征稅,你費盡心血。可是,和這些縉紳大戶非法占有的田地相比,子粒田加征的這一點稅銀,又算得了什麽?”

張居正沉重地點點頭,嘆道:“政治不明,小人乘隙;弊政不除,宰輔之過。楊本庵!”

“下官在!”

楊本庵趕緊站起來,張居正朝他走了兩步,目不轉睛地盯著他,問道:

“你今天所言之事,是否全都鑿實?”

“全都是事實,下官敢用腦袋擔保。”

“好,你明天立即給皇上寫一道辯疏,力陳山東賦稅收繳不力的原因。”

“這……下官遵示。”

“還有,不谷問你,此一弊政根治之法在哪裏?”

“懲治這些不法權貴。”

“這有何用?”張居正一聲冷笑,“自周文王起,歷朝歷代對不法權貴都痛加懲治,可是,這不法權貴倒像是癩皮狗身上的虱子,是越捉越多。”

“那……”

楊本庵語塞。張居正又轉頭問王國光,“汝觀兄,對山東的事,你有何高見。”

“這樣的事不只是山東,如果認真糾察,恐怕每個省都能找出案例。”

“是啊,因此不谷想了一個根治之策。”

“啊?”王國光眼睛一亮,“請首輔明示。”

張居正伸出兩個指頭,斬釘截鐵言道:“就兩個字,清田!”

“清田?”

王國光與楊本庵兩人都一同叫了起來。

“對,在全國開展清丈田地,所有縉紳大戶是重點清查對象,一俟查出,立即追繳所逃全部賦稅。”

“好哇,”王國光一下子振奮起來,旋即又擔心地說,“首輔,如此一來,你可是與天下所有的縉紳大戶為敵,這後果你想過沒有?”

“不谷早就說過,為朝廷、為天下蒼生計,我張居正早就作好了毀家殉國的準備,雖陷阱滿路,眾鉆攢體,又有何懼?惟其如此,方能辦得成一兩件事體。”

作為摯友,王國光多次聽到過張居正這種心志的表述,但楊本庵卻是第一次親耳聽到當朝宰輔為國事如此不計個人安危,眼眶裏頓時噙了兩泡熱淚,他激動地說:

“首輔,你既下定決心,下官在此主動請纓,清丈田地,就從咱山東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