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回 議奪情天官思抗旨 陳利害皇上動威權(第4/6頁)

思來想去,張瀚決定抗旨。在王錫爵他們到訪之前,他就下定了決心,決不帶頭上書勸張居正奪情。但他不想把這打算告訴王錫爵,他不肯和這幫文人攪在一起。他覺得他們煽乎這件事的目的是為了出風頭,而他則是為了維護朝廷的綱常和個人的操守。

就在他獨自一人在值房裏冥思苦想之時,書辦進來稟報,說是工部尚書李義河已到廨房,張瀚連忙走過去相迎。一進廨房,正在等候的李義河一看到他,便起身相揖,言道:

“張大人,聽說你找我?”

“李大人請坐。”張瀚熱情敘座,一邊看茶,一邊言道,“不谷找李大人來,是有一件事想麻煩您。”

“何事?”李義河問著就打了個茶嗝。

張瀚早上一人值房,就派人前往工部衙門請李義河過來敘談。李義河是張居正最信任的朋友,這已不是什麽秘密,張瀚找他來的目的,就是讓他給張居正帶信。這會兒,他字斟句酌說道:

“首輔家嚴辭世,不谷深表哀悼。”

“是啊,”李義河臉色黯淡,答道,“首輔一聞訃告,便在府中布置了靈堂,我已前往吊唁了兩次。”

“啊,”張瀚聽出李義河話中含有譏刺之意,埋怨他沒有及時前往拜祭。他也不解釋,而是宕開話頭說道,“首輔這幾日在家守制,盡人子孝道,皇上、兩宮皇太後也對他撫慰有加,君臣之義,令人景仰。”

李義河咂摸張瀚話中的意思,感到有些不對勁,便索性捅穿

了問:

“聽說皇上前兩日在平台接見了您?”

“是的。”張瀚知道瞞不過,回道,“皇上召見不谷,為的是首輔守制的事。”

“皇上有何旨意?”

“皇上讓不谷上書,建議朝廷讓首輔奪情。”

“這好哇,”李義河興奮地說,“從目下情勢而論,朝廷不可一日無張居正,皇上英明睿智,看到這一點。張大人,你的折子是否已上奏?”

“沒有。”

“啊,”李義河盯著張瀚,擔心地問,“張大人,聽你的口氣,莫非……”

張瀚避開李義河探詢的目光,鼓起勇氣說道:“李大人,不谷今日找你來,就是想你給首輔傳個信兒,不谷經再三思慮,認為勸首輔奪情不妥,因此不準備上書。”

“你?”李義河霍地站起身來,十分詫異地說,“張大人,首輔對你不薄,你怎麽能這樣?”

“李大人,這牽涉到朝廷綱常,不谷不敢懷私罔上,萬望李大人向首輔解釋。”

這幾日,張居正府上吊客不斷,張居正的幾個兒子在靈堂裏輪流守值,張居正穿著青衣角帶的孝服,呆在書房裏處理公務,極少與吊客見面。這天剛吃過午飯,張居正才說小寐一會兒,忽見李義河冒冒失失闖進了書房,一看他的神情,張居正就猜想到發生了什麽事情,於是強打起精神,問道:

“幼滋兄,又碰到什麽事兒了?”

李義河屁股一落椅子,就開口罵道:“張瀚這個老糊塗,今兒個反水了。”

“反水?他怎麽反水?”張居正吃驚地問。

李義河便把上午與張瀚在吏部見面的情形一五一十說了一遍。張居正聽罷,頓時就變了臉,冷笑著說道:

“他把我張居正當成貪戀祿位之人,以為我不回家守制,是舍不得離開首輔這個寶座,真是天大的笑話。幼滋兄,你先看看這個。”

張居正說罷,拿起桌上一份奏折遞了過來,李義河接過一看,是山東巡撫楊本庵呈給皇上的一道辯疏。折子中對戶科給事中溫可禮彈劾他征稅不力進行了辯解,並揭露陽武侯薛汴與衍聖公孔尚賢大肆侵占土地藏匿不報的劣跡,建議皇上準予在山東重新清丈土地。這道折子本是楊本庵按張居正的授意寫出,如今已從皇上那裏送來內閣擬票。

李義河閱過後,垂下眼瞼想了想,問道:“叔大兄,皇上如果同意清丈田地,又豈僅限於山東?”

“是啊,要清丈田地,必定是全國統一部署的大事,是一個浩大工程。”

“這肯定又是你叔大兄的主意,此舉既可懲抑豪強,又可增收國家賦稅,乃社稷長治久安的大計。”李義河說著忽然打住話頭,皺著眉頭說,“只是你若回家守制,這件事肯定泡湯。”

“不谷思慮的正是此事。”張居正兩腮的肌肉有些僵硬,看得出他心中波瀾翻滾,“清丈土地,主要的對象是那些豪強大戶,朝廷諸多弊政,皆因這幫人胡作非為所致,但若想削弱他們的特權,搬動他們的利益,談何容易。只有那些不避禍,不畏強權,不計千秋功罪的人,方能擔當此事。幼滋兄,你說說,今日天下,有誰肯如此行事?”

李義河脫口答道:“惟有你叔大兄,不然,天下百姓,不會稱你是鐵面宰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