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回 說清田新官三把火 論星變名士一封疏

 

 

一連幾日,京城各大衙門都處在亢奮與騷動之中。卻說在天香樓宴聚的第二天早上,吳中行果真把那道《諫止張居正奪情疏》攜到午門投到大內。就在當天下午,性急的趙用賢也把疏文謄正跟著投進。小皇上在西暖閣讀罷兩道疏文,再也不用請示太後——因為太後早把主意出給了他,為了不擔“婦人之仁”的名聲,他即刻傳旨“著錦衣衛拿了,枷拷示眾。”當天夜裏,錦衣衛緹騎兵就把吳中行、趙用賢兩人從家裏逮出來投入鎮撫司大牢,第二天一大早,又給他們各戴上四十斤的鐵木枷一副,押到午門前跪地示眾。

幾乎就在同一天,張居正的《乞恩守制疏》在最新一期的邸報上全文刊登。這是一篇長文,雖然孝子之情哀溢於紙,但請求守制的語氣並不十分堅決。明眼人一看便知,這是張居正迫於反對派的壓力而作出的敷衍。同一期邸報上,還有皇上的兩道任命更令人注意。一是任命王國光接替張瀚出任吏部尚書;二是他空出的戶部尚書一職,由薊遼總督王崇古擔任。他們兩人都是因張居正的推薦而履任新職。推薦他們,張居正確實動了一番心思:王國光既是心心相印的政友,又是難得的幹練之臣,且還是諳熟財政的理財高手,他主政戶部五年來,朝廷賦稅收入年年攀升。這樣的專才循吏,實屬難得。但若讓他在戶部職上久任不遷,雖無悖於朝廷用人之道,卻有負於朋友之情。政績斐然不能升官,誰還肯替朝廷效命?吏部與戶部雖同屬二品,但吏部畢竟是六部

之首,文官至尊之位。如今讓王國光繼任,不但對他是一種獎掖,而且也不用擔心大權旁落。再說王崇古,萬歷四年因戚繼光部發生的“棉衣事件”而受到牽連,他的精神一度萎靡不振,宦途也受到影響。那次事件發生不久,兵部尚書譚綸就因積勞成疾死在任上,按張居正最初的想法,王崇古是理所當然的接任者,但這時候,如果讓掛兵部尚書銜的王崇古到部主事,勢必引起人們的詬病與非議。於是,張居正改推南京兵部尚書方逢時接替譚綸,王崇古職位事權不變。盡管此前張居正已把王崇古的外甥張四維提拔為輔臣以示安撫,但王崇古仍覺得自己有些受屈。張居正也認為王崇古是有大功於朝廷的良臣。隆慶五年,正是由於他大膽建議接受當時最強大的蒙古部落首領——俺答封貢的要求而創立互市,一舉解決了數十年與蒙古部落的邊界戰爭。因此,無

論從功績名望與才幹哪一方面講,王崇古都應該成為部院大臣。如今“棉衣事件”已過去一年時間了,人們對於它的記憶已逐漸淡忘。張居正遂決定推薦王崇古膺任戶部尚書一職。讓一位指揮幹軍萬馬的邊帥來當錙銖必較的財政大臣,似乎有些不倫不類,但如此安排,正體現了張居正的高明之處:其一,經過五年的撥亂反正及規劃謀略,朝廷的財政制度大致上已趨完善。王崇古履任後只須謹守章程辦事,即可控制局面;其二,皇上已批旨允行在全國展開清丈田地,這一工程被張居正視為涉及社稷安危的頭等大事,執行起來必然要觸動許多勢豪大戶的利益,而受到種種阻攔。一般文雅儒臣,難以擔此重任。王崇古征戰多年,早練出了堅如磐石的殺伐之心,由他出掌清丈田地之責,便可以排除險阻威懾群小。再加上王國光掌吏權,一些與勢豪大戶勾結的地方

官吏想玩弄伎倆破壞清丈田地工作的進行,亦難逃他的法眼,有這樣兩個股肱大臣共襄此事,則不愁清丈田地工程會半途而廢。張居正打算用三年時間完成這一件大事。

因張居正服喪,小皇上準他在七七日內不隨朝不人閣,而在家守孝辦公。這天下午,已到部履新的王國光與王崇古二人相邀著到張居正府上拜謁。此前,他們都已分別到張府表達過吊唁之情,此次前來,純粹是談公事。他倆到來之前,小皇上又派太監前來張府傳旨,這是小皇上看了張居正的《乞恩守制疏》後親自手書的諭旨:

卿篤孝至情,朕非不感動。但念朕生當十齡,皇考見背,丁寧以朕囑卿。卿盡心輔導,迄今海內義安,蠻

貊率服。朕沖年垂拱仰成,頃刻離卿不得,安能遠待三年?且卿身系社稷安危,又豈金革之事可比?其強抑哀

情,勉遵前旨,以副我皇考委托之重,勿得固辭,吏部知道。欽此。

聽太監宣讀皇上這道諭旨,張居正越發覺得心口堵得厲害。他讓遊七封了幾兩銀子送走傳旨太監,一個人又回到書房,本說把姚曠送來的一些急著擬票的折子看看,但拿起一份看了半天,竟不知道看了些什麽,只好從頭再看,仍集中不了精力,眼前的字都是模糊的。他只得放下折子,伏在書案上,手支著額頭養一會兒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