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回 頒度牒大僚爭空額 接諭旨閣老動悲情

 

 

自張居正告假南歸,內閣並不因為他的不在而變得冷清,相反,這密勿深禁機樞之地,較之往日卻要鬧熱得多。一來是新增了馬自強與申輔時二位閣臣,治事規模相應擴大;二來往日因張居正對屬下過於嚴苛,各衙門官員除了應召之外,一般都不會主動到內閣來請示政事。現在張居正不在了,主動要求四位閣臣接見的官員競比先前多了好幾倍。

這天上午,張四維會見了三撥官員,談了邊防又談郡治,最後接著談甘肅茶馬司的人員增額問題。都是調劑增加餉銀賑糧的麻煩事,三輪談下來,已是精疲力竭腦袋發脹。中午內閣膳事房為閣臣們準備了便餐,張四維嫌不好吃,每日午時過半家裏準時送食盒來:清清爽爽六菜一湯,他看了也無胃口,胡亂扒了幾口然後倒頭便睡,過了半個時辰醒來,精神氣兒又提起不少。房役揪了塊熱面巾遞給他擦把臉。這時,書辦進來稟告,說是禮部度牒司主事諸墨倫求見。按常例,除了有事關本司的要事閣臣需要垂詢而破例召見外,一個六品主事斷沒有主動求見閣臣的理由。皆因這褚墨倫是張四維的山西老鄉,又受過他提攜,攀了這點鄉誼.故褚墨倫敢於主動跑來內閣找張四維稟事。張四維吩咐書辦喊褚墨倫進來。

頃刻間,書辦領進一個身穿鷺鷥補服的官員,只見他長得肥砣砣的,才三十多歲就已過早發福腆起了肚子,這人就是褚墨倫。他是隆慶五年的進士,放榜後補了兩任知縣。去年,禮部度牒司主事李贄被張居正看中,升官兩級外放雲南任姚江知府。張四維便薦了褚墨倫進京接任此職。

褚墨倫一進值房行過揖禮坐下後,張四維問他:“你有何急事要說?”

褚墨倫答:“還是為的和尚給牒的事。”

“你照章辦理就是,這種事也值得跑來內閣?”張四維顯得有些不耐煩。

“若能照章辦理,卑職就不來這裏了。”褚墨倫顯得緊張兮兮的,似乎有一大堆苦水要訴,“這次和尚給牒,弄得不好,怕要出岔子。”

“怎麽呢?”張四維略略一驚。

褚墨倫便說出事情原委:洪武皇帝開國之初,鑒於天下寺廟自行披剃的僧人太多,遂於禮部專設一個度牒司管轄此事。和尚最初的定額是大府五十名,小府三十名,州二十名,縣十名,不準超額。每位僧人需有度牒司頒發的度牒作為憑信以備官府查驗。凡查出沒有度牒的私自剃度的僧人,一律拘押審驗發邊外充軍永不詔赦。度牒每三年頒發一次。全國各地寺廟僧人,需經當地官府核準,持官衙文書來京經過考試領取度牒,所考內容無非是佛家戒律叢林制度菩提經義之類。每次發給度牒數額以一千人為宜。凡持度牒者,官府例免丁銀佚役。居宮道士,比照僧人辦法管理,只是數額尤少。此項法令一出,度牒便奇貨可居。不管什麽人,一入寺廟便有人供養,又免了佚役稅賦之苦,何樂而不為?於是不但天下流民,就是尋常百姓人家,也莫不想人上托人保上托保鉆路子擠進緇衣羽流之中,弄一張度牒,於暮鼓晨鐘之中過那種不耕不稼風雨無欺的清閑生活:洪武之後,雖朝代更替君王好惡不同,但度牒卻永遠是許多人夢寐以求的“聖紙”。洪武初年,每領一張度牒須交本銀一兩。到嘉靖時,這本銀漲到了十兩,依然是萬人爭搶。盡管朝廷增加了度牒數額,孝宗時增至每屆三千名,嘉靖時減少,亦有一千五百名。但不管增額多少,總是一個供不應求。許多人為了弄到一張度牒,不惜花大本錢去賄賂當事官員。久而久之,發放度牒也成了炙手可熱的權力。多少當路政要都染指其中。萬歷元年,深知個中弊端的張居正,惱恨度牒發放太濫,一來助長民眾的好逸惡勞之心,導致勞動力減少;二來不法官員借此機會從中牟利:因此他奏明皇上,將度牒發放由三年改為六年一次。上一次發放度牒是隆慶六年,一晃六年時間過去,今年該發放度牒了。一過春節,禮部就移文各省,申明今年發放度牒的要求及各省名額。張居正請示皇上,將此次發放度牒的名額控制在兩千人,並讓閣臣張四維督責此事。張四維指示主力、的度牒司將其中的一千六百個名額分到各省,而留下四百名作為機動。他知道這種事兒斷不了有說情的,先留下一些空額,以免到時被動。但是,待各省按規定於三月十五日之前將預備領牒的僧人聚到京師,人數競達到了五千余人。除每個省都有大量超額之外,還有一些僧人拿著這官那官的函劄前往度牒司尋求照拂通融。這些拿條子走捷徑來的,競也不止一千人。褚墨倫感到不好辦,於是跑來找張四維討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