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回 品魁龍珠皇上給賞 逛西瓜攤客用使壞(第3/4頁)

“母後說得是,咱今天權且當一回老百姓,該怎麽擠就怎麽擠。”

朱翊鈞說著,不覺走到一家賣字畫的店鋪跟前,店夥計迎上來,作揖打拱言道:

“皇上,咱這店裏賣的,都是古字畫。”

“古字畫好哇,朕正好可以賞鑒前人的筆法。”

朱翊鈞說著走進店裏頭,踱到墻根,看畫架上掛著的一幅四尺山水。畫面是數座峻峭的山峰,罩在一片迷茫的風雪中。筆意放蕩不羈,卻又謹嚴幹凈,一看就是大家手筆。

“這畫兒是誰作的?”朱翊鈞問。

“倪雲林。”

“倪雲林是什麽人?”朱翊鈞攢著眉。

馮保站出來回答:“倪雲林是武宗皇帝時的大畫家,蘇州人,一生有潔癖,與唐伯虎齊名。他在世時就名氣很大,即便當道政要,想求他一幅畫也非常不容易。”

“元輔張先生講過,大凡文人都有怪癖,所謂潔身自好,其實是另一種沽名釣譽。”朱翊鈞一心要在兩位太後面前表現自己的主見,因此臧否人物隨心所欲,他伸手將那幅畫摸了摸,又道,“不過,倪雲林的這幅畫,倒是很有一點看頭。”

“萬歲爺,這是倪雲林生平最得意之作,叫《十萬圖》,總共是十幅,這只是其中的一幅。”

“哪十幅?”陳皇後忽然插進來問。

“這十幅是:萬笏朝天、萬竿煙雨、萬丈空潭、萬壑爭流、萬峰飛雪、萬卷書樓、萬林秋色、萬枝香雪、萬點青蓮、萬歲龍忪,這裏掛著的是第五幅萬峰飛雪。”

“嗬,以萬笏朝天開始,以萬歲龍松壓卷,倪雲林的這十幅畫,好像專為萬歲爺畫的。”

馮保幾句討好的話,朱翊鈞聽了開心,他問陳太後:“母後。你喜歡這畫兒?”

“是呀,”陳皇後答道,“這麽大熱的天,瞧著這幅畫兒的點點飛雪,身上就覺得涼爽。”

“店家,這畫兒是從哪裏來的?”朱翊鈞問。

“從棋盤街查記骨董店裏借來的。”

“既是借的,就不能賣噦?”

“能賣,店主人講好了的,碰上好買主就出手。”

“要多少錢?”

“一幅畫五十兩銀子。”

“十幅畫就是五百兩銀子,”朱翊鈞盤算著,又問,“這畫兒該不會是贗品吧。”

“絕對不是,你看這宣紙成色,印泥的特點,都分明是正德朝的舊物,假不了:”

“這五百兩銀子,也是要價太高,你如今報個實價兒,多少銀子能賣?”

“四百五十兩:”

“只降這一點?”

“咱降的一成,是畫主給的水錢。萬歲爺要買,這一成水錢五十兩銀子,奴才就不要了。”

“還是太貴,再降五十兩。”

“咱是小本生意,再降奴才就得倒貼了。”

朱翊鈞在討價還價中得到一種快感,見眾人愣瞧著他,也就越發較真兒:“你倒不倒貼不關咱的事,反正咱出四百兩銀子,買下這十幅畫來。”

“萬歲爺真的要,奴才就是賠本也樂意。要不,咱把其余的九幅都打開,請萬歲爺過目?”

“不用了,你把十幅畫都收拾好,送到慈慶宮。”接著對陳太後說,“母後,兒瞧著您喜歡倪雲林的畫,就買下來孝敬你。”

朱翊鈞的這份慷慨,倒叫陳太後始料不及,她連忙說:“咱只是隨便問問,鈞兒倒當了真,四百兩銀子買幾張舊畫兒.不值不值,千萬別買了。”

李太後一旁看了,對兒子的細心與孝心非常滿意,便道:“姐姐也不用推辭,難得鈞兒這片孝心,你就收下吧。”

陳太後還想堅持,又怕掃了朱翊鈞的興頭,只得笑納。心裏頭卻是比喝了一碗蜂蜜水還要滋潤。一行人還在骨董店裏翻看其它物件兒,但見一個頭戴麥秸草帽,光著兩只腳片子的少年站在門口喊道:

“諸位大客官,恭喜你們做成了四百兩銀子的大生意,到咱的瓜攤上吃片瓜吧。”

見這少年虎頭虎腦,眼瞳裏有一股靈氣,李太後倒生了幾分憐愛,遂上前問道:

“你的瓜攤在哪?”

“就在隔壁。”

“好,咱們過去嘗個鮮。”

李太後說著,已是帶頭出了門。少年的瓜攤挨著骨董店的右墻根兒,兩只板凳上支了一塊板子,上面擱了十幾片切好的西瓜,都用白布蓋著,三兩只蒼蠅繞著白布飛來飛去。

“看看看,蒼蠅吃過的瓜,叫咱們怎麽吃?”孫海首先站出來挑刺兒。

少年白了孫海一眼,譏道:“瓜攤上沒蒼蠅,就像廚房裏沒有灶馬子,你做得到麽?”

“吃食兒不幹凈.拉稀怎麽辦?”朱翊鈞問。

“不幹凈的瓜,咱不會拿給萬歲爺吃,”少年說著,從板子底下的籮筐裏搬出一只約有十幾斤重的大西瓜,操起片兒刀攔腰一劃,瓜汁兒濺了一板子,再看那瓜瓤兒,都蔫耷耷挺不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