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回 萬歲爺初嘗神仙宴 小太監薦賞春宮圖(第2/4頁)

“這是什麽呀?”

“瓜籽仁呀。”站在李太後身後的馮保,笑著答道。

“這肉片兒小小巧巧的,倒像是瓜籽仁。”李太後說著,便邀陳太後舉筷,她挑著吃了一口,不免驚呼道,“這是什麽肉呀,這麽滑爽。”

朱翊鈞大嚼了一口,也稱贊道:“味道真是不差。大伴,這是什麽肉呀。”

“八哥的舌頭:”馮保答。

“八哥的舌頭?”朱翊鈞小心翼翼挑了一片“瓜籽仁”放到眼前細看,詫道,“八哥的叫聲最好聽,這一盤小舌頭,全是八哥的?”

“全是:”

“那得要多少只八哥呀?”

“一千多只。”

“這麽多,上哪兒找去?”

“到樹林子去逮呀,”馮保耐心解釋,“這一盤舌頭,大概要幾十號人忙乎半個月呢。一只八哥最精華的部分就是舌頭了,取了舌頭,八哥肉就沒啥吃頭。”

“啊,難怪價碼兒高。”朱翊鈞感嘆。

第一盤菜上來就讓太後與皇上胃口大開,掌櫃的趁機問道:“太後娘娘,你們還喝點什麽?”

“你是說喝酒?”李太後問。

“是呀。”

李太後對朱翊鈞管教極嚴,十六歲之前連酒杯都不讓他碰.滿了十六歲後,允許他一年三節喝一點禦酒房自釀的補酒,但也僅是一小杯而已。今日“逛集市”找樂子,她決定破一回例,便拿眼掃了一下酒櫃,問道:

“都有些什麽酒?”

“六月伏天,喝不得燒酒,奴才這裏準備了幾種甜酒,不傷脾胃的。”

“最好的是哪一種?”

“芙蓉液,”掌櫃的說著從酒櫃裏抱起那只雕花大面爵,“這是禦酒房剛從民間覓得的秘方釀成的,主要的原料是蓮花,既清香,酒味兒還挺濃的。”

“好,你且給咱們一人斟一小杯來。”

隆慶皇帝生前喝酒是海量,他的兒子朱翊鈞得其遺傳,一聞酒味兒就心蕩神馳。今天他很想痛飲,但在兩位母後面前不敢造次,他端起面前剛剛放好的象牙杯,品了一口芙蓉液,說道:

“酒味兒太薄。”

李太後睨了他一眼,哂道:“嘗嘗是個意思,你還真的想學武宗皇帝爺,弄到‘醉皇帝誰奈我何’的地步?”

“兒不敢。”朱翊鈞臉一紅,趕緊收斂了。

這時,掌櫃的掇出第二道菜來,一盤雪白雪白的豆腐,配了幾片切得極薄的玉蘭片。

“這一看就是豆腐,裏頭未必也有機關?”李太後笑吟吟地問。

“太後娘娘嘗嘗便知。”

“姐姐,你先嘗。”李太後恭請陳太後。

陳太後道:“不必客氣,一起嘗吧。”

盤中的豆腐看上去都成塊兒,但因為太嫩,筷子一挑就爛,三人只得用羹匙舀來吃。陳太後吃飯素來精細,她舀了一小塊豆腐放在嘴中,感覺鮮膩到極致,用不著咀嚼,只舌頭輕輕一抿,這豆腐就滑下了肚。食管裏留下一種清涼的感覺,她好生詫異,便問:

“馮公公,這是什麽豆腐呀?”

“畫眉的腦髓。”馮保答道,“一只畫眉的腦髓大概比一滴露珠還少。”

“那這盤豆腐要多少只畫眉的腦髓才做得出來?”

“大概兩千多只吧。”

“哎呀,真虧人家想得出來。”

說話間,第三道菜也端上了桌,是一盤細若松針的綠茸茸的青菜,這回不待主子發問,馮保主動介紹:這菜叫雪龍須,采自西域昆侖山的千仞雪壁之上。以每年十月采擷為宜。這雪龍須有一個特點,就是任何時候都保持碧綠的顏色。因昆侖山常年風雪迷漫無路可走,采雪龍須的人十去九不回,不是被凍死,就是被雪崩壓死。惟其如此,雪龍須的價值才大大超過銀子,一斤銀子只換得回一兩雪龍須。

聽馮保這麽一說,三人大為驚奇,一盤雪龍須,不一會兒也被吃得光光的。

最後上來的是湯——說是湯,其實是一碗透底兒的清水,熱氣騰騰地盛在蛋青色薄胎海碗裏。朱翊鈞用湯匙舀了一點試試口味。

“怎麽樣?”李太後問。

朱翊鈞咂著舌頭說:“看似清水,其實鮮美得很,大伴,這湯又有什麽講究?”

“這是用雄鯉魚制作的,”馮保眯眼兒瞧著薄胎海碗,說道,“這道湯用料雖然普通,但做工卻很特別,先把一只瓦罐支在明火爐上,裏頭放的是清水。瓦罐頂上有一根繩子垂下來,下端安一只勾子。待瓦罐裏的清水煮沸,廚師就將一條活蹦亂彈的雄鯉魚捉起,用鉤子勾住鯉魚的尾巴,讓它的頭對著瓦罐,魚嘴隔滾水大約一寸距離。瓦罐裏的熱氣沖上來,鯉魚燙得難受,扳動之中,嘴裏便會有涎水滴出。須知這涎水是鯉魚的命汁兒,若不是遇熱扳命,這涎水是決計滴不出來的。如此折騰不了幾下,鯉魚就會氣息奄奄,此時它的命汁兒也所剩無幾了,廚師便把這條鯉魚換下,再勾上一條新鮮的。待這條魚的命汁兒滴得差不多了,再換上一條,如此換上換下,像這樣一碗湯,大約總得二三百條雄鯉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