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融各家之長,諸葛亮論諸子利弊

漢獻帝建安十年,荊州。

初夏,陽光透明如水,滿野皆是互相呼應的蟬鳴,和著微熱的風,蕩到四面八方。

阡陌水田裏的水稻已長高了,一簇簇立在一汪汪水裏,像整裝待發的軍隊。水牛在稻田裏懶洋洋地踱著步子,走得累了,索性躺在田間的灌水渠裏,嬉戲著打幾個滾,甩著尾巴趕走嗡嗡叮咬的牛虻。

不時有農人悠閑的歌聲在風裏飄蕩,悠悠地仿佛從極其遙遠的天邊傳來:

“天大地闊可當屋,山高峰直好做梁。路途迢迢莫行遠,終老還須歸故鄉。忙時犁田休懶散,閑來無事飲杜康……”

歌聲裊裊,濃濃的鄉間俚調醇如酒,甘如蜜,一曲終了,余韻還在空氣裏久久不去,像有一根很細的琴弦,牽著陣陣而起的風。

徐庶背手行在鄉間小道上,耳聽得隱隱的歌聲,不由得露出了愜意的微笑。

“徐家哥哥!”有人輕輕脆脆叫了他一聲。

他猛一回頭,卻見路邊陰涼下立著一間小酒館,一面酒幌子呼啦啦吹動,因天熱,挨著屋檐搭了個涼棚,棚下散坐著五六個閑漢,都敞了衣襟,一手端酒,一手抱膝,喝得醺醺然。棚下的一具酒櫃後一個粉衣少婦斜倚而笑,松挽的發髻垂了兩縷跳在耳邊,讓她清麗的容貌顯出一二分的嫵媚。

“有好酒,要不要?”少婦笑吟吟地問。

聽見有好酒,徐庶收了腳步:“什麽酒?”

少婦彎腰從身後的酒櫃裏取出一甕酒,順手扔給他:“給!”

徐庶輕揭酒封,才揭了一個小口,一股濃烈的酒香便鉆入了五臟六腑,他大是興奮,贊道:“好酒!”重又蒙了封蓋,問道,“多少錢?”

少婦笑道:“不值多少,你先飲著吧!”

徐庶歉疚地說:“總是賒賬,真是過意不去!”

那幾個飲酒的閑漢爆發出了一片起哄聲,其中一個叫道:“你要是過意不去,就娶了秀娘!”

少婦秀目一瞪:“喝多了胡謅,討厭!”

那幾個農人仍是大笑:“莫非你不想嫁他麽?你若不想嫁他,為何每次都把好酒悄藏了送他,害我們只能喝劣酒,我瞧你沒一日不想嫁他!”

少婦臊紅了臉,罵道:“再胡說八道,我撕爛你的嘴!”順手撈起酒櫃上的一雙筷子擲過去,直打在笑得最大聲的農人身上,那人驚叫道,“啊呀啊呀,徐家老弟,你媳婦打人了,還不來管一管!”

徐庶有些尷尬,他立在原地,酒甕在手裏慢慢旋轉,臉上的笑有點僵硬。

“徐家哥哥,別聽他們胡說八道……”少婦赧赧地解釋。

“哦,哦……”徐庶慌亂應著,“那我先去了,酒錢……”

“算了!”少婦搖頭。

徐庶慌忙地從懷裏摸出一把銅錢,“叮叮當當”地甩在酒櫃上,也不細數一數,抱著酒甕快步走了,身後是閑漢們放肆的笑聲,還夾著粗野的渾話。

他走得很快,小道崎嶇蜿蜒。夏日陽光熾熱,他走得熱起來,便松開衣領,一只手抱酒甕,一只手不斷扇動,臉上還是起了密密的汗珠。

待走到一方水田邊,他停了步子,放眼在水田裏瞧了一瞧,嫩青的水稻緊疏有度,一頭水牛在稻田邊的水塘裏打滾歇涼,卻沒半個人影。那頭水牛見是熟人來了田邊,微擡起頭“哞”地哼了一聲,身體還窩在水裏不動彈。

“又跑哪裏去了?”他嘀咕著,低頭再瞧,田坎上斜放著一把鋤頭,還有一卷半散的書,蹲身看了兩行,是《漢書》。

他立起身體,四處張望了一番,遠遠的有嘈雜聲順風入耳,他心念一動,循著聲音走去,只見一株大槐樹下果然圍著一群人,稀疏樹蔭猶如任意潑灑的水墨,從眾人頭頂傾瀉而下。

他擠了進去,裏中卻是一老一少。老者須發斑白,正靠著大樹安坐,少者二十出頭,背對著人群,只見他赤足而坐,褲腿高高挽起,小腿上沾滿了泥,似是剛犁田起身。

兩人之間擺著一方凹凸崎嶇的大木盤,木盤中央微突,其上刻鏤阡陌小槽,如同縱橫道路的迷宮,兩邊各雕著一條盤旋螭龍,龍嘴凹陷成一個洞,木盤上列著許多棋子。二人分持十枚,手指撮弄棋子在棋盤上的小槽內移動,每次只能依據小槽軌道挪動棋子前行,若是循路不通,必得退回棋子重新找路。二人落棋,一面要阻擋對方棋子進攻,一面要將己方棋子彈進對方的龍嘴裏,誰的棋子全數落入對方龍嘴,誰便是贏家。

當下形勢,年輕人棋子已彈入十分之八,老者棋子還剩下十分之六,年輕人步步進攻,逼得老者棋子左右支絀,既不能靠邊,又不能阻遏對方攻勢。

“這老伯要輸了!”有人悄悄說。

那老者額頭冒汗,卻強自鎮定,眼見對方又一枚棋子彈入龍嘴,老者不得已,傾巢而動,所有棋子扣作一團,統統圍上年輕人的最後一枚棋子,勢必要逼得他進退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