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為控局勢薦良才,不惜觸怒劉備

雨聲大了,密密麻麻地撞在窗台上,響成了連片的呼喝聲,陣風從房梁上摔下來,砸得屋檐下垂滴的雨水前赴後繼地沖進了半開的門裏。

諸葛亮聽著滿耳的風雨聲,無力地放下手中的簿冊,擡頭望了一眼決曹掾:“有多少人受傷,著人撫慰了沒有?”

決曹掾小心地說:“這些都是暴民,尋釁滋事,念在皆系初犯,法外開恩,沒有收監,盡數放回去了,交於裏坊長嚴管。”

“我沒有問你這些,我問的是多少人受傷,你們有沒有撫慰?”諸葛亮的聲音變冷了。

決曹掾抖了一下:“鬧事的有一百三十來人,受傷的……下官沒有清點……他們都是暴民,交於裏坊嚴管,撫慰……”他不知該怎麽回答,吞吞吐吐地卡住了。

諸葛亮抓起簿冊一摔:“暴民!”

決曹掾嚇得把頭低了下去,聽得諸葛亮苛責嚴厲的聲音在頭頂上響起:“什麽是暴民?百姓為何聚在司法府門鬧事,無因無由,誰會甘冒牢獄之禍而撞犯官府?分明是有司執法不公,官吏行權不當,激起民怨,百姓才會扞格府門,如何竟成了肇生事端的暴民?”

他停了一下,狠狠拍著那簿冊:“巡城校尉趕去驅散百姓,本該招撫懷柔,以平息事端,為何要動刀兵加無辜?俟後,爾等不撫慰民心,反而交於裏坊嚴管,爾等便是這樣秉公執法、為民行權的麽?”

決曹掾的頭埋得更低了,雙腿發抖,諸葛亮一向溫和雅量,可一旦發起火來,卻讓人心生恐懼。

諸葛亮瞪了他一眼:“官吏處事不當,反誣賴百姓暴亂,爾等果真是公忠體國,不負這身官服!”

犀利的指責仿佛冰冷的利劍捅入了臟腑,直紮了個透心涼。決曹掾惶恐之至,撲通一聲跪了下來,也不敢說話,只是瑟瑟發抖。

諸葛亮緩了緩怒火:“亡羊補牢,為時未晚,你即刻前去察點清楚,問候傷情,招撫安民。明日之內,必要重報案情卷宗,不得有誤!”

“是!”決曹掾戰戰兢兢地應諾,連滾帶爬地跑了出去。

諸葛亮瞧他去了,轉頭又望著旁邊的倉曹掾:“你什麽事?”

倉曹掾正在害怕,聽諸葛亮叫他,背心裏冒了激靈,結結巴巴地說:“下官,下官……”他實在說不出話來,便將手中的簿冊交給了諸葛亮。

諸葛亮展開一看,數行之後已凝起了眉毛,看到末尾卻是連連搖頭:“秋賦如何才收到這許多,連往年的三成都不到!”

倉曹掾哭喪著臉說:“自丈田令下發後,各豪門望族既不肯丈田,也不肯交納田賦,派去丈田收賦的糧官都被趕了出來!”

“丈田官皆為成都遣派,可持令而便宜行事,豪門望族如何這樣大膽?丈田令明訓,各郡縣長官有輔助之責,他們如何也置若罔聞?”

倉曹掾嘆了口悲氣:“軍師有所不知,這些豪門望族在益州盤根錯節,再加他們與地方官吏本就存著千絲萬縷的關系,或為親戚,或為連襟,或同利益,甚至本就身居一方要職。如今丈田令有損其利,這幫人哪裏肯屈從,他們個個有權有勢,下官實在無能為力!”他說得難過,眼淚便要掉了下來。

諸葛亮將簿冊放下,輕拿起案上的羽扇,聲音柔了下去:“這事不怪你,”他長長嘆息一聲,“是他們有心作對,故意而為之。”

倉曹掾聽得一愣,諸葛亮對他平和地說:“你先下去,傳令丈田官不要忙著回成都,先在各郡縣鄉裏等上些許日子,能丈的先丈,不能丈的暫且擱置!”

倉曹掾來謁見之前,本來已經做好了被諸葛亮重責的準備,沒想到諸葛亮居然如此通情達理,他又感動又愧疚,嗚咽著拜了又拜,才慢慢地出了門。

諸葛亮慢慢地垂下目光,望著案上的兩份簿冊,心情霎時沉重起來。簾外雨聲急切,打得院落裏的樹木噼啪響亮,聽著也如此刺耳。

“軍師!”潺潺雨聲裏透出一個清朗的聲音。

諸葛亮擡頭,唇邊流出一抹笑意:“子龍!”

趙雲在門外拍掉身上的雨水,將鬥笠放在門後,褪了鞋子,輕輕踏了進來。

“坐!”諸葛亮伸手召喚。

趙雲在他對面穩穩坐下:“軍師,雲有些疑難不能自解,想向軍師咨詢一二。”

“你說吧!”諸葛亮放下水杯,也自緩緩坐下。

趙雲道:“第一件,冬季將到,該派發三軍冬服,但今年軍資匱乏,士兵餉錢尚拖欠了半月,如何有余財添置新衣?因而躊躇不知所措,不知軍師可有良策?”

諸葛亮微一嘆:“國庫空虛,養民尚且乏力,何況養兵!子龍該知道,府庫存錢皆被三軍橫奪一空!”

“雲知道,士兵手裏有錢,但不能從他們手裏奪錢來做軍需。士兵們現在都寄錢回荊州故裏置辦田產,手中余錢所剩不多,都等著餉錢派發。若不是有府庫分財在先,他們不好再強要餉錢,只怕早已嘩變了!”趙雲憂愁地搖搖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