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39章 玻璃體渾濁

人死之後屍體僵硬是盡人皆知的事情,何二郎父親死後三四個時辰了,本應緊緊咬合的下頜竟然輕輕一扳就張開,這就無論如何都說不過去了。

何家村的鄉民開始疑惑起來,不少高舉的鋤頭、糞叉放了下去,事態的發展已經讓這些淳樸的鄉親們發覺有些不對頭。

李時珍為首的醫館眾人則極為不解,秦林怎麽會認得張公魚?他又是什麽時候學會破案的?

“當年秦林的爺爺只是在王府儀衛司做武官,與老夫相交多年,沒聽說有勘驗審案的本事啊?或者,秦實老友年輕時曾在錦衣衛任職,秦林是祖傳的本領?”老神醫用力扯著花白的胡須,百思不得其解。

“父親且莫管那麽多……”李建方大聲道:“總之我們是被冤枉的,這何二郎是含血噴人!”

處在漩渦中心的何二郎,賊眉鼠眼的東看西瞧,神色慌亂已極,就像只被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的耗子。

對於屍僵為什麽消失的問題,他根本不敢說出答案,擡眼偷偷看看秦林,這個十六七歲的少年人在他心目中竟比那些拿著繡春刀煞氣騰騰的錦衣衛,那些舞著紅黑棍子虛張聲勢的三班衙役還要可怕十倍。

秦林並沒有急著下結論,他又翻開死者的眼皮子看了看,心頭更加篤定:人死之後紅細胞逐漸破裂,釋放的鉀離子會進入眼球玻璃體,導致眼球越來越渾濁,觀察渾濁程度就能粗略判斷死亡時間。

即使是因為用擔架擡來城裏,搬動了屍體導致屍斑不固定,即使夏季氣溫高,測量屍體表面溫度下降幅度計算死亡時間的誤差過大,但玻璃體渾濁是不受影響的。

死者的眼球上不但出現了乳白色的翳狀物,渾濁程度也相當嚴重,以此估計,死亡時間至少在二十小時以上,也即是說,何二郎關於父親“淩晨醜時死亡”的說法,完全就是謊言!

秦林據此已得出了結論,就在眾人矚目下侃侃而談:“為什麽本該因為屍僵而緊緊咬合的下頜關節,竟輕輕一扳就能打開?原因很簡單,那就是有人強行扳開過屍體的下頜——屍僵完全形成之後再強力予以破壞,僵硬狀態不會再次出現,所以現在屍體的嘴巴可以隨意開合!”

秦林的話擲地有聲,人群中一陣驚呼,不少百姓把狐疑的目光投向了披麻戴孝的何二郎。

李建方一把抓住李時珍,急不可待地叫了起來:“父親,原來他是死後才用蠻力把嘴巴扳開灌進藥汁的,我們是冤枉的!”

何氏族長何老頭慌了神,揪住何二郎肩膀亂搖:“二郎,你快說,這是怎麽回事?難道你真把你父親的嘴巴扳開灌藥了?”

何二郎嚇得面色如紙,俗話說狗急跳墻人急智生,咋著喉嚨叫道:“是,是扳過老人家的下巴,可那是他服了庸醫的毒藥,到死嘴還大張著!當時我這個做兒子的於心不忍,心想不好這個樣子就入殮,所以用力替他合上了,對、對,不是扳開,是把張開的嘴合上!”

這廝倒是有幾分急智啊!秦林暗暗嘆息著,何二郎不到黃河心不死,可既然我已經插手,真相就絕對不可能被掩蓋!

秦林招招手,把焦仵作喚到身前:“請看這死者的眼珠,是否已經渾濁不成樣子?分明是死了十個時辰以上。何二郎說醜時過世,不是公然撒謊嗎?”

可這一次焦仵作沒有像前幾次那樣毫無保留的贊成秦林,而是遲遲疑疑的不開腔,一雙眼睛直朝張公魚看。

張公魚看不下去了,抱怨道:“怪不得前人說‘任你官清似水,難逃吏滑如油’,焦老哥你這個樣子,簡直比油炸琉璃蛋還要滑溜。有話就說,有屁就放!”

焦仵作無奈地笑了笑,逢迎上官乃是衙門裏萬載不移的安身立命之道啊,想了想張公魚還是願意尋求真相的,作為一個區區仵作也沒有那麽硬的肩膀來承擔責任,於是實話實說:

“小老兒勘驗屍體也有幾十年了,知道人死之後眼珠會變得渾濁,可死了多久會渾濁成什麽樣子,小老兒實在拿不準,洗冤錄上也沒有提過。”

焦仵作又害怕得罪秦林,看了看他的臉色並沒有什麽改變,又討好道:“說不定京師刑部六扇門的高手,可以看得出來。”

張公魚再也忍不住了,一腿子踢焦仵作侉子上,沒好氣地道:“扯淡!等京師刑部來人,這屍首都爛得只剩下白骨了!”

這下棘手了,張大老爺把目光投向了秦林。

秦林也只有苦笑,區別生前傷、死後傷,屍斑、屍僵這些內容,洗冤錄上有記載,又是體表常見的,仵作自然對其有所認識;而眼珠玻璃體死後變得渾濁這些隱蔽性大的細節,洗冤錄沒有記載,仵作也就不注意,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