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104章 隔江有耳(第2/2頁)

然而現在秦林竟聽說借著官銜名號,連正稅都不必繳納,這也未免太那個啥了。

賈富貴卻笑著告訴他,非但現任官員的車船免交稅賦,就是告老還鄉的也行,甚至考起舉人就可以享受這一待遇,更過分的是,近來凡鄉試年份連秀才到省城應舉,也可庇護所乘的船不交稅賦了。

秦林不可思議的搖著頭,雖然他也是受益者之一,但他本能的覺得大明朝這麽收稅太寬松太多漏洞了,要減稅也該減免貧苦鄉農,而不是照顧官宦富商吧?輕徭薄賦不是這麽玩的啊!

見賈富貴為人還不錯,秦林便邀請他坐下慢慢細談。

賈富貴欣然從命,讓廚房送了極精致的菜肴上來,什麽燕窩、魚翅、熊掌,不一而足,又開了壇二十年陳釀的桂花酒,兩人邊喝邊談。

賈富貴常年經商,見識極廣,長江上的掌故都曉得:“嘉靖年的邵經邦邵大人才是個清官哩,他老人家帶工部主事銜管收荊州稅,剛三個月朝廷規定的全年稅額就滿了,邵大人幹脆啟關任憑商船往來,稅是分文也不再收,嘖嘖,這種好官哪裏找……”

秦林聽了無言以對,邵經邦居然只收三個月的稅,等稅額滿了就放任偷稅漏稅,他哪兒是清官,分明就是個大大的昏官!

邵經邦是嘉靖年的事情,秦林便也不多提了,只問近年來情形如何。

“張江陵(張居正)做了首輔,可把我們坑苦了……”賈富貴大倒苦水:“不瞞秦大人,往年鄙人的船隨便借人家官銜名號,自己做副燈籠掛在船上,過稅關的時候隨便塞點銀子,誰來管你?自打出了個張江陵,稅關等處就管得嚴了,非得看到官員本人才能把稅免掉,是以凡有茭白船的,都鉆天打洞去找赴任的官員,像您老肯坐鄙人的船,鄙人就感激得很。”

說著賈富貴就多灌了幾口酒,橫豎在江面上無所避忌,就拿張居正一通臭罵,說在這麽搞下去一定斷了他的財路,張居正真不是個東西。

秦林聽了卻大搖其頭,大聲駁道:“賈老兄這話說得不對,國家稅賦都有一筆筆的出處,也有拿去養兵禦寇的,也有拿去賑濟災害的,譬如隆慶六年河北大旱,饑民遍地,這時候不找你們富商收稅去救饑民,難道還得往饑民身上刮油,來充做國家稅賦?”

秦林把張小陽所說的慘景添油加醋地說了一通,無奈賈富貴只關心自己賺錢多少,雖然聽了大災的悲慘,卻沒親眼所見,國家要收稅,便是要拿自己荷包裏實打實的銀子,去救捕風捉影的災民,他終究有些不以為然。

秦林想了想,又道:“像你們走長江水道的,可記得二十年前倭寇猖獗?那時候你們生意好做嗎?”

說起倭寇,賈富貴立刻火燒屁股,大罵倭寇不是東西,當年禍害江南地方,攪得百姓不得安寧,整個江南一帶生意都不好做,他隨父親去做生絲買賣,結果虧了很大一筆銀子,而戚繼光平倭之後生意就好轉許多。

“著啊!”秦林拊掌笑道:“戚爺爺練兵平倭,花的不是朝廷的餉銀?朝廷的錢,不是收的稅賦?”

賈富貴聞言半晌默然,輕輕點了點頭:“秦大人說得不錯,但要是別人都想方設法不交稅,叫我一個人去當‘義民’,大捧大捧的銀子拿出去,這個鄙人就只好敬謝不敏了。”

秦林哈哈大笑,他也是有感而發,並沒指望幾句話就把賈富貴從賴昌興變成陳嘉庚。

殊不知大江之上極為空闊,江風把兩人的對答遠遠送出去,遠處一艘極其華麗的官船上面,已有人聽了個清清楚楚。

這船乃是福船樣式,比尋常福船底子稍平吃水較淺,便於江上行駛,船樓雕梁畫棟,不少地方描著金漆,繪著金龍、彩鳳,船頭兩邊高高的大燈籠比尋常官銜燈籠大了好幾倍,卻沒有直書官銜名號,左邊一個寫著“爾為鹽梅”,右邊一個則是“汝作舟楫”。

船首之人聽得秦林與賈富貴對答,忽然拊掌而笑:“居廟堂之高則憂其民,處江湖之遠則憂其君,這大江之中魚龍混雜,難道此子竟是國士之才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