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253章 意料之外

“且慢!”徐文長鉚足力氣一聲斷喝,等畢懋康心神略分,他就伸手戟指,連珠炮似的一頓噼裏啪啦:“就算是老夫陷害你,徽州府衙門上上下下幾十號人聽見白蓮教二師兄親口指認你是窩主,簽字畫押取了供狀,現在他死無對證,而案卷、口供、筆錄和你家搜出的贓銀般般齊全鐵證如山!你說老夫栽贓陷害,呀呀個呸,現在放你出去任憑你府控省控京控、去按察司巡按府巡撫衙門都察院大理寺刑部鳴冤叫屈,老夫倒要看看那一處能把案子翻過來?!”

破家的知縣、滅門的令尹、紹興師爺閻王敵,像徐文長這種二十年前就在總督軍務衙門做總文案的老手,玩起栽贓陷害真正是滴水不漏,叫人除了含血噴天之外一籌莫展。

猶如一盆萬年寒冰雪當頭澆下,畢懋康滿腔火氣登時無影無蹤,臉色青了又白、白了又青,想到無端端被這麽個老瘋子陷害,跳進黃河也洗不清,一輩子都毀在這事了,他不禁渾身發抖,跌坐在地上,失魂落魄地道:“秦長官見召,晚生來就是了,徐瘋子你又何必、何必……”

徐文長哧的一聲笑,翻翻白眼:“我家長官命老夫前來招攬,不這樣做的話,你豈肯乖乖就範?”

畢懋康聞言苦笑不止,暗道今年沖撞了太歲,命中遭此一劫。

確實如徐文長所說,他是徽州大族的支派出身,雖不算大富大貴,也生計無憂,和畢懋良等族兄考慮的事情都是讀書應舉,掙個兩榜進士的正途出身,將來不論翰林院留館或者外放,都是大明官場最吃香的路子,比起那些不從科舉出身的雜流,腰杆子都要挺得直些。

所以就算是巡撫、布政使請去做幕僚,畢懋康都還不一定肯,怎麽可能受區區錦衣衛副千戶的招攬?他又不是老瘋子徐文長!

倒是秦林見畢懋康這個樣子,先過意不去,秦林雖不是什麽善男信女,卻也從未誣陷無辜之人。

“畢先生,本官派徐老先生前往徽州招攬您,不料他有些心疾,反倒叫先生受苦了,實乃本官之過。”

畢懋康聞言擡頭看了看秦林,良久一聲長嘆:“事已至此,畢某還有別的出路嗎?這逼上梁山的事情都是徐老瘋子做出來的,論起來畢某還得感謝長官剛才實言相告,唉……”

說著他又指著徐文長,手指直發抖:“徐老瘋子,我、我可被你坑害苦了,我家小還不知怎麽樣了呢,要是有個三長兩短,畢某和你拼命!”

徐文長嘿嘿幹笑,拍了拍巴掌,偏門擡進來一乘香藤轎子,畢夫人攜著一雙兒女從轎中走出,剛看見丈夫就呆住了,然後哇的大哭著撲過來。

畢懋康扶著夫人、牽著兒女,仔細端詳都穿著嶄新的薄絲綿衣裳,除了夫人因記掛而雙頰消瘦,不懂事的小兒女似乎比在家時還要白胖了些,便知他們並未吃苦。

“郎君,究竟是怎麽回事?”畢夫人雙手捧著丈夫的臉看了又看:“他們打你沒有?妾身坐在家裏,你以前相熟的捕快張老爹就上門說你要到南京吃長年官司,妾身陪到南京來也好給牢裏送個飯、替你補個衣裳什麽的,還是那徐老先生安排的車船,到了南京住在客店上房,每日裏茶飯供應倒是勤謹,可妾身哪裏吃得下……”

秦林好生不自在,感覺自己都快成棒打鴛鴦的大反派了,訕笑著上前施禮:“嫂夫人休怪,是本官不該派徐先生來招攬你丈夫,徐先生本有心疾,竟然誣陷尊夫逼他就範,此時聽來,真是叫本官無地自容。”

畢家娘子聞言驚詫莫名地看了看廳上坐著的徐文長,老瘋子回以一個和臉部神經短路差不多的怪笑。

畢家兩口兒哭笑不得,徐文長名聲遍及江南,人人都知道他瘋了,雖然兩口子受了不少苦,可你能把一個失心瘋的老頭子怎麽樣?只能哀嘆一聲自認倒黴吧。

秦林又道:“本官雖求賢若渴,還不至於用誣告陷害的辦法來逼先生屈就,咱是天子親軍錦衣衛,並不是替天行道梁山泊,若是先生想回去……陸胖子,拿本官的印信來,這就寫一道劄子發到徽州府替先生辯白,牛大力,再取三百兩銀子送與畢先生做盤費!”

畢家兩口兒互相看看,現在回去還能做什麽呢?就算辯白了,恐怕別人也會在背後指指點點,被知府大老爺當街抓走,又是白蓮教徒言之鑿鑿的指認,即便秦林對徽州府剖白了,闔城百姓的唾沫星子都能把你淹死。

又心有余悸地看了看徐文長,這老瘋子捋著胡須一抖一抖的怪笑,那樣子真叫人心驚膽戰,這次沒答應留下來,萬一他下次又耍出什麽鬼花樣,還叫人活不活?

沒奈何,畢懋康沖著秦林深深一揖:“秦長官高風亮節,畢某萬分佩服,事情都是徐老瘋子搞出來的,與秦長官無涉,畢某願留下相助,只求長官替在下洗清冤屈,將來如果有可能的話……唉,還是算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