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366章 朱門酒肉臭,廳上餓死鬼

此時禮教盛行,京師的風氣又比江南更加古板,夫人小姐們是斷不會出來當著生客拋頭露面的,因這女子是從武清伯後堂走出,眾人便猜測是家伎、侍妾之類,見她和秦林親厚,不禁暗笑這位秦長官處處留情,連武清伯府也有舊相識。

馮邦寧吞了口唾沫,擠眉弄眼頗為揶揄地道:“秦指揮果然少年風流啊,看盡鵝黃嫩綠,都是江南舊相識!”

那蜂腰翹臀的紅妝女子正挽起秦林胳膊準備往裏走,她不怎麽懂詩詞,還道馮邦寧說得好話,睜著大大的杏核眼,好奇地道:“哈,你怎麽知道本小姐和秦林是江南舊相識?你是天橋算命打卦的?”

徐爵、陳應鳳等人登時啞然失笑,那天橋算命打卦的都是些窮瞎子,乃極貧極賤之人,馮邦寧身為錦衣堂上官,榮華富貴,竟被這女子認作算命瞎子,真叫人聞之噴飯。

馮邦寧也被鬧了個哭笑不得,一時間不知道說什麽好,望著嘿嘿冷笑:“果然物以類聚人以群分,秦指揮,貴相識真是有趣得很哪只不知男女授受不親,秦指揮還記不記得?”

國丈李高忙著招呼家仆奉茶,一時沒來得及介紹,聞言就不樂意了……他富貴之後常往八大胡同鉆,雖不懂姜夔的詞句,卻曉得馮邦寧那句“鵝黃嫩綠”是煙花柳巷常拿來打趣的,便狠狠瞪了馮邦寧一眼,然後滿臉堆笑地問著秦林:

“這位就是秦姑爺麽,久仰久仰!侄女也真是的,既然姑爺在京,怎麽也不說一聲?咱們親戚之間,連個東道都沒做好,豈不叫令尊魏國公笑話?”

聽得這話,徐爵喉嚨口咕嚕作響,陳應鳳正含著口茶,還沒咽下去就噗的一下噴了出來。

馮邦寧則紅著臉措手無地,尷尬得無以復加,眾人都像看猴戲似的把他看著,尤其是秦林可惡,那戲謔的笑容格外叫人無地自容。

此時眾位廠衛官員都曉得了,眼前這位紅妝麗人便是南京魏國公的嫡親女兒,武清伯李偉正在宴請的親戚,也是秦林明媒正娶的妻子,馮邦寧還問什麽授受不親,豈不是自打耳光?眾人耳中仿佛聽見了噼裏啪啦的巴掌聲……

陸胖子、牛大力嘻嘻直樂,兩人齊齊一豎大拇指:瞧咱們馮指揮這玩笑開的,嘖嘖,笑話都鬧到李太後娘家來了,了不起,實在了不起!

秦林朝著李高深深作揖,同樣笑容滿面:“國舅客氣了,小侄在會仙客棧寓居,為著公事繁忙,還沒來得及到府上拜謁,慚愧慚愧。倒是拙荊先到貴府,她素性粗疏,若有什麽失禮之處,還請國舅恕罪。”

說著秦林故意把徐辛夷瞪了一眼,開玩笑似的道:“你不守婦道,連累為夫都被人笑話呢!”

“哈,你這家夥……”徐辛夷就待和他爭起來,卻見秦林悄悄眨了眨眼睛,她不明所以,但也曉得必有機巧,便難得的裝了回小媳婦,撅著嘴不說話。

李高明白秦林的意思,馮邦寧當著主人面亂開客人玩笑,難道他這個國舅爺臉上很光彩麽?便把袖子一拂,大聲道:“罵客即是責主,敢是笑話咱們李家出身低微,不懂禮數?哼,咱們本來就是小門小戶,學不來那些大戶人家的禮節,到底該如何,下次等咱進宮去問妹妹吧,她做太後娘娘的,總比咱懂得多!”

李高的妹妹就是當今李太後,她並不縱容家人,李偉、李高兩爺子也沒有做過太橫行霸道的事情,但這兩爺子是市井小生意人出身,最喜歡進宮要這要那,或者就是給李太後打小報告。

李太後寬厚,宮中呼為觀音李娘娘,本是當年裕王府的使喚丫頭,因為生下了兩個兒子才母憑子貴,裕王登基為隆慶帝,封為貴妃,隆慶駕崩親兒子萬歷即位,尊為太後。

當今太後出身低微,此事盡人皆知,馮邦寧笑話其他的倒也罷了,在太後娘家笑話客人不懂禮數,還說什麽“物以類聚、人以群分”,一旦被李高進宮打了小報告,這很容易引起別的聯想啊……

誰倒是猜猜,李太後聽了會不會生氣?

空氣一下子凝固了,徐爵、陳應鳳的笑容都僵在了臉上,這趟差使辦下來呀,真是皮都要扒一層,兩位東廠大佬還從來沒有像今天一樣處處吃癟,不禁心頭直發苦,暗道馮司禮這個親侄兒,他媽的是咱活祖宗。

馮邦寧臉上青一陣紅一陣,恰似開了染坊般熱鬧,冷汗把後背都給浸濕了,幾乎癱在了椅子上,好不容易才撐起來,咬咬牙,雙膝一軟就跪著賠罪:“國舅爺,下官豬油蒙了心,不該胡說八道……下官實不知道這位徐大小姐是秦指揮妻子,是貴府的尊客,一時失言,該死,下官該死!”

說著馮邦寧就擡起手,朝自己臉上啪啪的打耳光。

“馮指揮何必如此呢?咱們同衙為官,處處講同僚之誼,只要你謹言慎行,何至有今日之事?”秦林笑眯眯地走到馮邦寧身前,生生受了他一跪,像教訓兒子似的發落幾句,這才假惺惺地雙手扶他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