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418章 妙計離間

來者身材枯瘦,穿一件飄飄蕩蕩破洞裏露出棉花的舊棉襖,頭發亂糟糟的像個鳥窩,頷下山羊胡子黃不黃、灰不灰,正是紹興師爺的老前輩徐文長。

“他鄉遇故知,劉先生就不請老頭子進去一敘嗎?”徐文長笑容可掬,山羊胡子一抖一抖的。

萬歷年間,天下衙門裏頭做刑名、錢谷師爺的,十個有六七個是紹興人,趙師臣、劉良輔和徐文長都是老鄉,只不過徐文長志在安邦定國,趙、劉是幫著主人為非作歹的劣幕,雙方勢如水火,根本沒有什麽交情。

如果是以前,劉良輔早就把門一關,叫徐文長吃個閉門羹了,可今天不同以往,昨日正欽差曾省吾接了張相爺鈞旨之後透出的口氣很不好,劉良輔就有點心頭打鼓,見徐文長來訪,正好向他探探風色。

劉良輔立馬滿臉堆笑,唇邊兩撇老鼠胡子都翹了起來:“老前輩大駕光臨,晚生蓬蓽生輝啊!請請請,外邊風大,快請進來,晚生只恐這敝居簡陋,怠慢了老前輩!”

徐老頭不僅年紀大些,成名怕不比趙師臣、劉良輔早十幾二十年,紹興師爺之間排起資格,他要是謙虛第二就沒人敢稱第一了。

“劉先生客氣了……”他頗為矜持地點點頭,邁步走進院子。

見徐文長提著口藤箱,劉良輔有些奇怪,還沒等他開口問,徐文長就道:“你我同鄉之誼,老頭子窮,厚著臉皮帶了點紹興的狀元紅、黴幹菜燒肉、黴豆腐,還有金華的火腿,與劉先生同享吧。”

紹興出產的黴幹菜、黴豆腐,這時候的紹興人在外面,說起來都是口水直流的,劉良輔在邊塞上替人做幕賓已有十來年了,聽得有家鄉帶來的諸般美味,登時饞蟲大動,連聲道:“老前輩惠賜,晚生愧不敢當。”

同鄉往來,帶點家鄉土特產,這簡直再尋常不過了,劉良輔根本不疑有他,和徐文長進屋落座。

徐文長打開藤箱,果然是些紹興特產,一樣一樣拿出來擺在桌上,用紅泥小火爐熱了熱做好的黴幹菜燒肉、切好的金華火腿,又啟了酒瓶的封,將那狀元紅隔水托熱,傾在碗裏,色如琥珀,香氣撲鼻。

都曉得對方不單單是為了敘敘鄉誼,幾番推杯換盞,劉良輔先出言撩撥:“老前輩當年在胡總督幕府之中,協掌東南禦倭之事,威震閩浙、名動江南,之後二十年閑雲野鶴,如今又在秦將軍幕中,想必還得意?”

“秦將軍年紀雖輕,已是名達天聽,而且並無一毫驕矜之氣,極其禮賢下士,解衣推食以待老夫……”徐文長笑呵呵地說著,自己臉上有些發熱。

什麽禮賢下士,什麽解衣推食?秦林初見就差點把徐文長抓進牢裏,之後又動不動恐嚇他,要叫李時珍給他插一腦袋的銀針,陸胖子和牛夯貨兩個,更是差點把徐文長一把胡須給拔光了。

偏偏徐文長還死心塌地跟著秦林,替他出謀劃策。

如果叫那些備著厚禮、恭恭敬敬請徐文長出山做幕賓,卻被他拒之門外的達官顯貴曉得了內情,恐怕會把眼珠子都摔碎吧。

劉良輔點點頭,也自誇道:“如今咱們紹興人做幕賓,十個有九個是得意的。不是晚生自賣自誇,趙先生和學生在楊總督這裏也是被委以重任,十余萬大軍糧餉,每年上百萬出入,都在咱筆頭子上呢。”

見說的入港,徐文長就哈哈一笑:“劉先生,別的倒也罷了,既替人做糧餉師爺,老夫不得不提醒你那本保命賬可得藏好,否則欽差查起楊總督的弊案,他一推三六九,你就得做替死鬼。”

“怎麽,欽差真要查楊總督?”劉良輔老鼠眼睛轉了轉,故意裝作害怕,壓低了聲音問道:“京師裏頭,是張相爺有意對付楊總督,還是別的什麽緣故?學生瞧楊總督和張相爺頗為相得,老前輩如是說,未免過分了吧。”

哼哼,你不知死活,反而想從老夫嘴裏套話?徐文長心頭冷笑,舉起酒杯慢慢啜飲:“劉先生問這個做什麽?你我替人做幕賓的,就算東家要倒台也管不著,咱們到時候大不了把那保命的底賬往上一交,卷鋪蓋滾蛋,怕他何來!”

幕賓不是衙門的正式官吏,與請他的官員介於師、友、門客三者之間,承擔的責任有限,像當年胡宗憲蒙冤下獄,也沒徐文長多少事情,他自己跑回老家就算了,當然,名譽受損、理想遭到重挫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劉良輔卻存著另外的心思,聽徐文長總提起那本保命賬,他老鼠眼裏就閃出幾絲狡詐,裝得有幾分惶急:“事關晚生的飯碗,還請老先生預先透個信兒,好叫晚生有個準備。”

徐文長眉頭一皺,故意把案情說的格外嚴重:“呵,劉先生不曉得,這件事一直通天楊總督貪汙弊案,是今年頭一樁的大案,都禦史、給事中雪片般的彈章飛上朝廷,張相爺震怒,下令務要徹查此案,曾侍郎和弊東翁秦長官只是打個前站,後頭還有錦衣衛、東廠的大隊人馬呢!說句不好聽的,老兄的飯碗是壞定了,趁早把那本底賬交出來,老夫替你在弊東翁面前求個情,秦長官不看僧面看佛面,總叫你平安回鄉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