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478章 俞咨臯的煩惱

秦林帶著女眷,不便在軍營留宿,從中軍帳出來就趕回京師,牛大力則執弟子禮,留下來服侍師傅。

回城時天色漸晚,正陽門已經落鎖,不過難不倒秦林,奉旨督北鎮撫司辦事官校的象牙腰牌一亮,立刻重新開門放他們進去。

第二天清早,車營那邊派快馬來報,昨夜三更時分,俞老將軍英魂歸天。

秦林聽了好生唏噓,又帶了陸遠志和親兵校尉過去吊唁。

策馬趕到車營駐地,只見滿營縞素,將士們大放悲聲,當初風雪寒天裏站崗,肩頭積雪三寸兀自巋然不動的鐵漢子,現在一個個的哭成了淚人兒。

俞大猷治軍愛兵如子,將士們自然視主將為父母。

俞咨臯身穿重孝出來相迎,牛大力以弟子身份替師傅戴著半孝,戚繼光、沈有容忙裏忙外幫著操持。

秦林早就知道俞大猷為將清廉,昨日見他病榻鋪陳簡樸,中軍帳中除了寶劍文牘地圖之外便身無長物,於是準備了五百兩紋銀,裝在拜匣裏面,由陸遠志捧了送給俞咨臯,為助喪之用。

俞咨臯神情憔悴,朝秦林磕了個頭:“替先君謝過秦將軍。但先君臨終前說,耿介清高的牛脾氣雖然不好,終究慣了一輩子,好歹圖個全始全終,所以除了朝廷恩賞之外,合營軍官、親朋故舊的助喪銀子一律敬謝不敏。”

秦林聞言也就不為已甚,吩咐陸遠志把拜匣收回,心頭則連連浩嘆。

俞大猷愛兵如子,如果收助喪銀子,恐怕合營將士都會踴躍奉獻吧,而邊軍將士們餉銀微薄,一分一厘都不容易,俞大猷如何忍心叫他們破費?幹脆連親朋故舊在內,所有吊唁賓客盡皆一毫不取。

老將軍臨死都還在替邊廷將士著想,真叫人扼腕嗟嘆。

戚繼光也沖著秦林苦笑,俞家連他的助喪銀子也沒有收,等俞咨臯去和另外的吊客答話,他走到秦林身邊:“秦老弟,這個俞咨臯脾氣實有七分像他父親,剛才真是……”

“戚老哥放心,小弟心裏有數……”秦林擺了擺手。

戚繼光當然不是說的助喪銀子,而是俞咨臯的稱呼。

既已拜入秦林的門庭,是文官就該稱他為老師、恩師,武官則應該叫恩主、恩相,自稱門下或者沐恩,像戚繼光拜在當朝首輔張居正門庭,就是自稱“門下沐恩小的”。

這拜門可不是隨便拜的,恩主要提拔門生,門生則效忠恩主,這種關系相當牢固,恩主出賣門生必被世人不齒,門生如果背叛恩主更要被視為狼心狗肺,無論在朝在野都難以立足。

俞大猷令兒子拜在秦林門下,可謂用心良苦,不過俞咨臯好像還有點別扭,剛才他叫的不是“恩主”而是“秦將軍”。

秦林對此心知肚明,即便俞大猷老來得子,俞咨臯也有二十多歲了,年紀比自己還大好幾歲,又是武藝高強、氣節忠義、將略極佳的名將虎子,驟然要他拜在自己門下,雖然是俞大猷的臨終遺命,俞咨臯心中卻難免有些疙瘩。

日久見人心,秦林並不著急,俞咨臯是真正的將才,慢工出細活,一旦將他收為己用,麾下就多了一員能統帥大軍的方面大將啦。

中軍帳中的病榻已換成了棺木,秦林在靈前拜了三拜,因俞咨臯和沈有容招呼著其他吊客,便拉著牛大力問昨夜情形。

牛大力將俞老將軍歸天前後經過說了一遍,提到俞大猷臨終前談笑自若,唯獨曾嘆息“一世清名,毀於‘奸貪’二字”不知是什麽原因。

“那是隆慶六年的事情……”戚繼光說起往事,神情頗有些落寞:“俞兄在廣西總兵任上,廣西巡按李良臣參劾俞兄奸貪,雖然有兵部幫著他說話,仍被免職回籍。俞兄一生曾受七次屈辱,四次貶官奪蔭,一次逮捕下獄差點斬首,他全都渾然不放心上,唯獨這奸貪二字棰心刺血,至死不忘。”

說完這些,戚繼光語氣消沉,或許是想到當年並肩抗倭的上司、僚屬和戰友們:閩浙總督胡宗憲被王本固誣陷,又受嚴嵩牽連死於獄中;浙江巡撫朱紈革職自殺;有勇有謀的平倭總督張經被嚴嵩陷害斬首;名將盧鏜蒙冤革職之後郁郁而終……

英雄豪傑不是光榮的戰死沙場,而是死於朝堂黨爭、死於誣告陷害,怎不叫人扼腕嘆息?

戚繼光幸運的得到張居正賞識,保住了兵權,能繼續留在邊廷上為國效力,但忍辱負重、委曲求全,受大貪官楊兆的欺負,其中的辛酸又豈能為外人所知呢?!

所以俞大猷臨終,才叫兒子拜在秦林門下……俞咨臯耿介正直的脾氣有乃父之風,在官場上實在寸步難行,只有拜在立有護駕之功、聖眷優隆的秦林門下,才能避免重蹈俞大猷的覆轍。

俞老將軍老年得子,畢竟不希望俞咨臯像自己一樣坎坷蹭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