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678章 功高遭人忌

太湖石堆疊的嶙峋假山之上有亭翼然淩空,亭中宮裝麗人憑欄遠眺,淡淡梳妝薄薄衣,天仙模樣好容儀,宮燈朦朧中透著昏黃,星月交輝映照著她的容顏,仿佛整個夜空的星光都因她而璀璨。

“那個家夥終究沒先來相府……”張紫萱心中一聲嘆息,流光溢彩的雙眸黯淡了些許,神情帶著點兒落寞。

本以為秦林回京師之後,會立刻前來相府向父親匯報此行的經過,那麽張紫萱就會先於徐辛夷見到秦林了……即使是聰明睿智的相府千金,涉及到情郎的時候,偶爾也會生出一點點可愛的競爭之心哩。

為此,她還換上了平時很少穿的漂亮宮裝,想起來就連自己都覺得有點傻乎乎的,抿著嘴兒自嘲的笑了笑:張紫萱啊張紫萱,怎麽你就變笨了呢?秦林此行所做的每一件事情,都用五百裏流星快馬傳報相府,父親對詳情了如指掌,他又何必回京之後急著到相府來?

殊不知秦林不到相府而是急著回家的原因實在不足為外人道,他沒來還好些,要是真到相府來了,兩人獨處之時這家夥指不定幹出什麽事兒,張紫萱這身漂亮的宮裝只怕要遭殃。

“哎呀,我家的臭丫頭打扮起來,還有那麽點像模像樣呢!”張懋修端著茶碗走上亭子,故意大驚小怪的把妹妹從頭到腳打量一番,又按著太陽穴作思忖狀:“女為悅己者容,讓我想想,妹妹這身是穿給誰看的?唔,對了,今天下午還賴在書房翻《竹書紀年》,是交申時才突然回去梳妝打扮起來的……”

張紫萱粉面微紅,嗔怪的斜了兄長一眼:“哼,狀元郎、翰林編修,偏生會打趣妹妹,下次你再和翰林院那夥同僚去喝花酒呀,小妹就在爹爹面前告一狀,到時候仔細你的皮!”

“了不得、了不得,如今我這妹妹會告狀!”張懋修吹胡子瞪眼睛做出副怪相,忽的笑容一斂,低聲道:“愚兄可不是來打趣妹妹的,妹妹等的那個人,這回只怕是有麻煩了。”

“秦林他有什麽麻煩?!”張紫萱不假思索脫口而出,說完就禁不住兩腮羞紅,心道:這不是不打自招麽?

張懋修似笑非笑的把妹妹看一眼,好在他沒有再開玩笑,而是正色道:“秦賢弟以武將領欽差之命,率千余眾橫行漠南,盡起四路大軍出塞大獲全勝,黃台吉一幹宵小授首,擁不塔失裏為王,他這番功業不亞於班超平西域、李靖逐突厥。”

張紫萱聞言並不驚訝:“名高遭人妒,功大招主忌,這也不奇怪,莫非兄長在翰林院聽到什麽風聲了?”

張懋修鄭重其事地點了點頭。

貝齒輕輕咬了咬紅唇,張紫萱快步走下假山。

花廳之中,江陵相公太師張居正和長子張敬修對坐弈棋,張敬修每落一子都要思忖片刻,張居正卻是落子如飛,羊脂白玉雕成的棋子在烏木棋秤上敲擊,發出悅耳的聲響。

見獨生女兒輕移蓮步款款而來,張居正大喜,招手道:“來來來,陪為父下一盤!和敬修下棋,真個叫人氣悶,瞻前顧後且不說,棋路也沉郁無比……敬修你這種性子在順境無所謂,旁人多半還說你思慮周詳遠勝幾位同胞兄弟,不過為父看來,你遠不如懋修曠達灑脫,萬一到了逆境之中,只怕不易解脫呢!”

張居正無意中一語成讖,但此時三兄妹都只當作笑話而已,張居正加太師之尊位極人臣,江陵黨遍布朝野,一道鈞旨有雷霆萬鈞之威,哪裏還有人能給他們逆境?

張敬修就笑道:“父親大人教訓的是,外邊的確有人說孩兒老成持重,勝過三弟懋修這個狀元郎,但孩兒自己知道,三弟灑脫隨性、才氣曠達,酷肖父親當年,孩兒將來頂天做到尚書、侍郎,三弟才是入閣柄國的前程呢!”

外人面前,張敬修這些話是不會說的,他才授了吏部主事,離侍郎、尚書還遠得很,張懋修則是翰林編修,到入閣拜相也差著老遠,說出來無異於驕狂自大;但在家裏至親之間,說話就沒那麽多忌諱了,張居正讓二子嗣修奪萬歷五年丁醜科榜眼、三子懋修更是一舉登上萬歷八年庚辰科狀元,本來就是讓他們重復自己的道路,走翰林院到入閣拜相這條登上權力巔峰的捷徑。

改革新政剛剛全面鋪開,大明朝的弊端積重難返,沒有幾十年的努力難收中興之成效,張居正雖然春秋鼎盛,畢竟已經五十多歲,他準備花十多年的時間培養幾個兒子,逐漸讓他們繼承自己的事業。

張懋修被哥哥一捧,卻笑起來:“大哥說的差了,我哪裏稱得上酷肖乃父?真正酷肖乃父的,還在這裏呢!”

說著他就擠眉弄眼的,朝張紫萱努了努嘴。

張居正拈著頷下黑須呵呵大笑:“懋修你倒有自知之明,若非紫萱是女兒身,庚辰科的狀元輪得到你?來來來,紫萱陪為父下兩盤棋,你的棋路和為父很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