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884章 銀色死神

夏天快要過去了,三晉大地每到夜晚便天氣漸涼,天空中繁星點點,蛐蛐的叫聲與田間蛙鳴此起彼伏,於夜空中交織成一曲悠揚的晚歌。

蒲州城南四十裏的風陵鎮,當朝首輔大學士張四維的老宅內外,那些鼻子翹到天上去的驕仆們,已遠不如往年的安逸自在了,如此好眠的夏夜,卻不能安枕好睡,一個個打著燈球火把,呵欠連天的來回巡視,熬得兩只眼睛通紅。

大門口值守的幾位,裏頭有個名喚張驢兒的就忍不住抱怨起來:“孫三爺忒地拿雞毛當令箭,合著俺們不是人?偌大的少師府,老爺還做著首輔大學士,除了當今聖上就數他最大,誰敢正眼覷俺們一下!”

孫三爺就是管家孫有道,自從同州那邊的消息傳過來,他就嚴令闔府上下加強了戒備,驕仆和護院們如臨大敵般警戒起來,說要防魔教上門聒噪。

關中三晉之地,從來是少師府欺人,哪裏有人欺到少師府頭上?眾家丁護院心下頗不以為然,前兩年也鬧過魔教,幾個泥腿子從南邊傳過來的,鼓動一夥窮棒子吃教,被官府砍幾顆腦袋就刹住了風頭,也沒鬧出什麽大事嘛!

只不過孫有道是太老爺跟前得寵的人,家丁護院們也不得不敷衍一二,守到這時候,肚裏把姓孫的十八代祖宗都罵了個遍,只是不好說出口來。

唯獨這位生就一張驢臉的張驢兒,論起來和張家有那麽點沾親帶故,據他自己說漢朝時候還是一家人的,所以比別的驕仆要多三分體面,對孫有道有什麽不滿,也可宣之於口了。

既然有人起了話頭,別的驕仆也不甘落後,七嘴八舌地道:“孫三爺聽風就是雨,橫豎是咱們替他頂缸。”

“也不是恁的,聽說前日裏太老爺奉請的那什麽法王。已從城裏咱們府上的花園搬了出去……”

“一個裝神弄鬼的烏斯藏喇嘛,又打什麽鳥緊?就算魔教教主親自打來,也得問問爺手裏這把刀答不答應!”

正說得熱鬧,忽然墻頭上黑影子一閃,唬得眾驕仆戰戰兢兢,有幾個膽小的,更是尿都快流了。別看他們吹得厲害,其實一個個心頭都是發虛的。傳說魔教殺人如麻,哪個不怕?

虧得護院武師都是少師府從江湖上延請的好手,紛紛挺著樸刀並力向前,卻聽得墻腳下喵嗚喵嗚叫喚,一只黑貓跳起來,然後嗖的一下躥了出去,眾驕仆這才把懸到嗓子眼的心,重新落回肚子裏。

“媽、媽……的,死、死貓……跳。唬得爺爺夠嗆!”張驢兒啐了一口,撫了撫怦怦亂跳的心口,眼珠子一轉,賤笑道:“剛才鬧出點動靜,也不知那些婆娘安生不安生,爺過去看看。”

眾驕仆擠眉弄眼的笑,張驢兒要去做什麽,大家夥心照不宣。

有人在背後壞笑道:“今天有個嫩得能掐出水的娘們兒,驢哥艷福不淺,只是辦事時注意身後,別油水沒沾到,反撞上魔教妖人。那可就嗚呼哀哉啦!”

“呸呸呸,爺命硬得很!”張驢兒笑嘻嘻地,踱著四方步慢慢往側院走去,眾人眼巴巴地看著他走遠,心頭那個羨慕嫉妒恨啊。簡直不消說了,側院裏的女人,也只有張驢兒敢去招惹。

如果他們知道自己一語成讖,不知還會不會羨慕張驢兒的艷福?

被少師府驕仆護院們嚴加提防,令江湖中人聞風喪膽、朝廷列為欽犯第一的白蓮教主,恰恰就在這座側院裏面。

張允齡幾代行商,實乃晉商魁首,這家業氣象也就非比尋常,樓台錯落,房舍連片,大大小小的院子互相套疊,主人和女眷丫鬟所居的正院之外,還有不少跨院、側院,甚至還有單獨的養馬場,隱然一座小市鎮模樣,而地方官府奉承首輔大學士家,除了正院由家丁護院守衛,外圍捕盜巡檢、弓手馬快打著燈球火把來回巡查,守得鐵筒一般。

張家主宅東側一座不起眼的側院,外頭很有些挺胸凸肚的打手護院嚴加防衛,從院子裏傳出了嚶嚶的女子啼哭聲。

院子裏燃著松脂火把,關押著不少女子,大家都席地而坐,小的八九歲,年紀大的也不過二十多歲,穿得雖然破破爛爛,卻個個都眉清目秀,至不濟也有中上姿色。

白霜華置身其間,一張生具內媚之相的俏臉早已布滿霜寒,雙眸中熊熊烈火與冰冷寒意互相交織,緊緊抿著嘴唇,手已在微微發抖。

“娘,俺要俺娘!”一個小女孩雙手揉著眼睛,不停地啼哭著,她的發辮兒已有些散亂,但看得出來是巧手編織過的,只不知將來,她還能躺在母親懷中撒嬌,讓母親為自己編發辮嗎?

旁邊十四五歲的少女,拍著小女孩的背安慰她:“妞妞不哭,唉,這世道……他們要占俺家的十五畝水澆地,硬說俺爹是什麽魔教,把俺爹抓進牢裏,也不知是生是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