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905章 號令立威

夕陽西照蒲津渡,秋風蕭瑟鸛雀樓,奔流到海不復回的滔滔黃河邊,許多烏鴉圍繞著一根旗杆聒噪亂飛,為這幅黃河西去圖平添幾分蕭索幾分悲涼。

張四維從京師千裏迢迢趕回蒲州,沒來得及知會親朋故舊,就急著繞城而過南下去老家風陵鎮,見此情形心頭沒來由的畢剝一跳,趕緊吩咐隨從趕走烏鴉,看看旗杆上挑著什麽物事。

從人扔石頭趕走烏鴉,忽然同時張大了嘴巴,眼神裏寫滿了驚悸,如癡如呆地看著旗杆頂端。

旗杆上赫然一顆鮮血淋漓的人頭,雙眼被烏鴉啄成血洞,鮮血淋漓的臉卻已把死亡瞬間的驚愕和恐懼完完整整的凝固下來,格外猙獰可怖,脖子斷茬處滴落的汙血和黃水更是令人欲嘔,底下旗杆則貼著白紙黑字的布告:右副都禦史、山西巡撫張,斬蒲州風陵鎮惡奴張升,首級號令於此!

眾家丁隨從頓時如炸了窩的螞蟻,憤憤然、惶惶然,有人罵張公魚烏龜王八蛋,有人說沖進蒲州城揍他,還有人準備把旗杆上的首級解下來。在京師,宰相門前七品官,張大郎又何止七品?誰也沒想到他竟在蒲州被斬首號令,家丁們看似氣焰兇惡,其實早已心驚膽顫,全都沒了主意。

黑沉沉的車轎窗口露出張四維沒有任何表情的臉,看著張升的腦袋,他瞳孔猛地縮緊,接著本能地往蒲坂城頭看去。

高踞蒲坂、憑河臨風的閣樓裏,一人青衫布衣負手而立,一人身段婀娜,乃是易釵而弁的女子,正用冰冷的目光居高臨下注視著他。

張四維冷哼一聲,狠狠放下了車窗簾子,接著從車轎中傳出沉穩有力的斷喝:“走,風陵鎮!留人替張升收屍,厚葬之!”

好啊,至少大老爺還非常鎮定!眾家丁奴仆頓覺有了主心骨,留下幾個人跑衙門收屍,余下的擁著車轎攢促啟程。

殊不知,放下車簾的張四維已然面色煞白,隨著車轎前行,身子不由自主地晃了晃,大有搖搖欲墜之勢!

蒲坂城頭閣樓中,秦林眼見張四維一行往南去了,朗聲笑道:“高懸人頭以挫敵膽,少師府眾人已經氣沮了。嘖嘖嘖,我老婆果然腹黑!”

斬下人頭的是秦林,出主意高懸號令的則是張紫萱。

相府千金投向張四維遠去車轎的目光帶著徹骨寒意,於她而言,無論用什麽辦法對付張四維都是天經地義的。

一則於公,少師府作為晉商魁首,欺壓百姓橫行不法通敵賣國,不僅三晉關中百姓深受其害,還一步步挖空朝廷根基。

二則為私,張四維本高拱垂拔之人,高拱倒台之後曾稱病歸鄉,是張居正愛惜人才,不計前嫌予以重用,推薦他出任禮部尚書東閣大學士,誰知他陰險卑鄙,竟在張居正死後反戈一擊,令江陵相公蒙受身後汙名,長子張敬修自盡身亡,張紫萱與他實在不共戴天!

相府千金越來越黑化了……秦林看著張紫萱緊緊咬著嘴唇,玉手握著小拳頭微微顫抖的模樣,心下不禁一軟,輕輕攬過了她的香肩,在耳邊低低地道:“紫萱妹妹,我覺得你越變越可怕了呢。”

感覺到秦林身體的溫暖,張紫萱回過頭來嫣然一笑,溫潤如玉的風姿在無形中緩緩舒展。看著他的眼睛慢慢地、斬釘截鐵地說:“此間事了,小妹心中再無牽掛,就為秦兄府中一平妻,從此相夫教子,不予外務。”

近來秦林盡量陪著張紫萱,每日裏盡情言笑便有春風化雨之效,有些事情張紫萱終究看開了些,除了必須報復張四維這個惡毒的仇人,旁的事情倒也不在乎了,只要和秦林從此長相廝守,府中幾位姐妹相得,更有何求?

秦林卻笑了笑,輕輕吻了吻她光潔飽滿的額頭,“傻紫萱,難道我還怕了你不成?人生總不能在仇恨中度過,我怕你心結難解,心中郁郁寡歡,所以才百般開解,至於什麽外務內務,哼哼,想撂挑子也沒那麽容易,這輩子姓秦的賴上你啦!”

張紫萱的心情在這一刻徹底的舒展開來,看著秦林的眼神便有了幾分少見的柔媚,要從仇恨中走出來並不容易,但她擁有更強大的力量……

陸遠志、牛大力和尹賓商正在從西姚古鎮回返蒲州的路上,秦林破霍鐵山被殺案,斬少師府大管家張升,已經鑼對鑼鼓對鼓的和張四維正面幹上了,倒也不用避忌,直截了當的行事吧。

“秦長官真斬了張升?”鐵匠崔寶柱兀自不敢相信地問道,他和一名錦衣官校同乘,不會騎術的鐵匠,只能緊緊抱住錦衣官校的腰,才沒從顛簸的馬背上摔下去。

尹賓商嘿嘿一笑:“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人頭就號令在蒲州城外,一看便知。”

崔寶柱、張火根、陳金和這幾名鐵匠把頭就互相看了看,神色間露出了希冀,他們也曾想過反抗刻薄兇殘的少師府,可從來都鼓不起勇氣,直到這個臉色陰狠的家夥來到西姚古鎮,和他們說了那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