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931章 意在沛公

老實說,秦林以前聽到這段,也曾浩嘆生不逢時:我也有格象救駕的大功……雖然是假的,陛下咋不給我這麽多恩遇賞賜呢?嘉靖別的不和萬歷比,單單對救駕之臣來說,實在是厚道得多呀。

可惜朱希忠的好運氣,在死後十多年終於到頭了,余懋學領頭發起攻訐,言官紛紛響應,數道奏章已發入大內,以朱希忠死後所贈王爵非朝廷成例,要求予以追奪!

可憐朱應楨閉門家中坐、禍從天上落,爺爺都死了十來年,還要被追奪王爵,這和鞭屍有什麽區別?

朱應楨癱在椅子上,整個人都縮了一圈,哭喪著臉看看秦林,萬分沮喪的嘟噥:“家祖做成國公的時候威風八面,輪到我自個兒就倒黴透頂,連爺爺死後追贈的爵位都保不住,將來我這做孫子的,死了都沒臉見祖宗啊!”

明人接受程朱理學,最敬重祖先、重視家族,往往因為無意中提了對方父祖名諱犯了忌(古人以避諱為敬,稱字不稱名,稱名為不敬),兩個好朋友就要反目成仇,何況由朝廷追奪已故祖先的封贈,這幾乎和殺父之仇差不多了。

想想張紫萱,就算沒有逼死張敬修這碼事,單單是張四維汙蔑張居正身後名的冤仇,兩家就是不死不休的局面。

余懋學等人上書要追奪朱希忠的王爵,對朱應楨而言,簡直比殺了他還難受……原本的歷史上,也正是因為此事,朱應楨承受了莫大的屈辱,在兩年多後實在不想活了,堂堂成國公、大明朝的頭等勛貴,用一根繩子結束了自己的性命。

此時此刻的朱應楨雖然沮喪,但還遠沒有想到自盡,因為他還有一根救命稻草,秦林。

秦林先安慰地對著朱應楨點點頭,接著看看徐文長:“徐老先生?”

徐文長嗟嘆一聲。手拈著頷下的山羊胡須,“余懋學此人性情偏狹,與江東之、李植、羊可立為朋黨。朱公爺令祖當年與張江陵相善,生前江陵相公曾許他死後封王,後來老公爺在萬歷元年過世,江陵相公果然策動朝廷追封王爵,禮部尚書萬士和出言勸阻,而余懋學上書言辭最為激烈。不僅彈劾贊成此事的工部侍郎潘季馴,甚至還指斥江陵相公。後被貶謫出京,直至江陵身故才被召回京師,從此儼然以直臣自許,與趙用賢、吳中行、顧憲成俱為一丘之貉。”

好個徐文長,談起當年朝廷掌故如數家珍,果然是頭號紹興師爺,首屈一指的狗頭軍師。

張紫萱當年還小,只約略知道點內情。點了點頭:“原來如此,這余懋學本與朱老公爺無冤無仇,是為著先父的黨爭,才恨屋及烏了。”

“余懋學要出當年的一口惡氣,為什麽早不提、晚不提,偏偏現在提出來?”尹賓商拍了拍桌子,厲聲道:“此是項莊舞劍、意在沛公!”

當然是這樣,余懋學回京也有這麽久了,之所以現在提出此事,便是要借死人壓活人,對朱應楨下手,剪除秦林的羽翼!

尹賓商深諳兵法韜略。對這一條計並不陌生。

徐文長臉有憂色:“尹先生說為什麽余懋學遲早不提出,偏偏現在提出來,嘿嘿嘿,趙錦呀趙錦!”

嘶……眾人倒抽口冷氣,心頭都顯出兩個字:來了。

原來的都察院左都禦史陳炌,右都禦史吳兌,都和秦林關系很好,如果余懋學興風作浪,眾多言官很有可能被這兩位老先生壓住,要知道他們都是三朝老臣,門生故吏極多,余懋學顧憲成等清流想把兩個老家夥啃下來,也不是那麽容易的。

現在,陳炌吳兌或者年紀高邁,或者意興闌珊,主動辭職回鄉,由和張居正有嫌隙的趙錦接任左都禦史,掌都察院事,那麽風向就完全相反了,想來趙錦不但不會壓制言官們,還會推波助瀾,搞不好連他自己都要赤膊上陣呢!

“難道此事幕後主使是趙錦?”張紫萱想了想,神色間有些不確定。

尹賓商哼了一聲:“這還有什麽說得?江陵相公赤心報國,趙錦這號奸佞小人總是心存怨恨,現在跳出來興風作浪,正是題中應有之義。”

其實,張居正和江陵黨也有這樣那樣的毛病,貪財的、好色的並不少,大多數人稱不上赤心報國,只是比起坐而論道、空談誤國的舊黨,江陵黨至少要改革、要做事,這就強上許多了。

而且尹賓商曾受江陵相府恩惠,他提起時當然氣憤不已。

張紫萱貝齒輕輕咬了咬紅唇,淡淡峨眉微蹙,眼底藏著一抹厲色:“不管是不是趙錦,這條計委實使得厲害!又打得準,又拿捏著分寸,哼哼哼……”

余懋學上書,措辭非常巧妙,如果說打蛇打三寸,那他還真正打到了萬歷的心坎上。

如今這位陛下,最討厭的是張居正,最惡心的是江陵黨,恨不得把和張居正有關的一切都弄倒弄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