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997章 誰的演技好?

這一次,負責關防內外的番役們非常客氣,牛大力絲毫不敢怠慢兩位貴客,魁梧的身子彎得好像比饒仁侃還矮三寸,一張撲克牌似的方臉擠出了難得的笑容,言必稱大人先生,與招呼沐昌祚時全然不同。

行轅外面等著的官吏們見了心頭暗暗納罕:雖然說文貴武賤,但沐昌祚好歹是永鎮雲南的黔國公啊!再者,秦林自己也是武職出身,又何必厚此薄彼?

饒仁侃和蘇酂卻暗自得意,秦林哪是厚此薄彼,分明就是前倨後恭!在沐昌祚那裏碰了個大釘子,又想從他們這邊打開局面。

秦林在照壁底下等著迎客,他低著頭踱來踱去,時不時看看天空,神情頗為煩躁不安;可遙遙看見兩位客人之後,他立刻將憂愁煩惱收斂起來,左手輕按腰間玉帶,右手抖了抖寬大的袖口,擺出少年貴官的雲淡風輕派頭,緩步輕搖的迎上幾步。

饒仁侃浸淫官場小三十年,蘇酂更是頗有機詐權謀,老遠便把秦林這番神色變化收錄眼底,登時心頭好笑,暗道:這廝年紀輕輕便有如此機變,假以時日未嘗不是大明朝的一員名臣,只可惜他畢竟嫩點,城府比起浸淫官場的老前輩,那還差著不少呢!

“下官拜見秦欽差!”饒仁侃和蘇酂一起躬身行禮。

秦林連忙上前扶起,笑容滿面:“豈敢豈敢,兩位先生守牧南疆,功名垂於當世,本欽差在京師時常常耳聞哪,仰慕已久,仰慕已久啊!”

這話說得就越發露骨了,秦林的差使是巡視雲南提點兵備宣撫諸夷,奉命整肅雲南官場、都督南疆戰役,結果除了昨天初次見面,這才是頭一次正式會晤,就把高帽子甩了出去。開弓不放箭的故智還怎麽用?

兩位貴客口頭遜謝,心中則越發篤定:到底是少年心性,操切二字做個考語,那是斷斷乎不會錯的。想必老丈人困守前線,秦督主有些坐不住了吧。

賓主雙方到二堂落座,寒暄幾句,秦林吩咐把兩位師爺叫來。

孫承宗和徐光啟此時聲名不顯,只是個秀才身份,饒仁侃和蘇酂也沒多看重他倆,只當是尋常的幕賓,瞧在秦林份上敷衍幾句,面子上倒還過得去,畢竟東主和幕賓以朋友相稱,大家算是平等的。

攀談良久,漸漸入港,徐光啟就拱拱手,有些不解地問蘇酂:“學生有困惑,請蘇巡按解疑。武臣勛貴出身紈絝,各地皆有橫行妄為之事。這雲南的黔國公,聲光究竟如何?”

“這……”蘇酂故作為難的稍微沉吟,就幹笑道:“黔國公對朝廷忠心耿耿,那是一點不會錯的,不過、不過畢竟武勛世家出身的紈絝膏粱,禮儀文字上稍稍粗疏些,那也是人之常情嘛,哈哈。”

蘇酂這話點到即止,徐光啟卻已全然明白了,和孫承宗互相看看,兩人都面有憂色。

孫承宗用力拍了拍桌子,茶碗蓋兒跳起來叮當作響,憤然道:“不瞞兩位先生,剛才黔國公到行轅傳見,他、他竟然以勢壓人……唉,不說也罷……豈有此理,難道雲南不是朝廷治下嗎?今日對秦欽差尚且如此,昔日對雲南文武官員更不消說了。饒巡撫、蘇巡按,國朝體制向來以文馭武。兩位在雲南久矣,豈能甘心受他侵淩!學生實為兩位先生扼腕一嘆!”

還別說,孫承宗黑臉短髯,一副骨氣如鋼鐵的凜凜之態,這麽憤然作色也真有幾分鼓動人心處。

秦林假裝漫不經心地用蓋兒撇茶碗裏的浮沫兒,眼角余光卻在兩位貴客臉上打轉,而且還顯得有些緊張。

只可惜孫承宗這番話說給別人聽倒也罷了,饒巡撫蘇巡按是何等人物,聽了差點沒笑掉大牙:這是學觸龍說趙太後,還是藺相如完璧歸趙?任你縱橫家使盡三寸不爛之舌,吾輩穩坐釣魚台,巋然不動!

饒仁侃和蘇酂互相看了看,都把眉頭皺起,裝出格外為難的樣子。

良久蘇酂才拱拱手:“孫世兄說得不錯,唉,只可惜雲南官場受黔國公浸潤久矣,沐家世鎮雲南威福自專,我輩雖有心扭轉乾坤,固耐無力回天,也只能請秦欽差明察秋毫,從中設法周旋了。”

好一招太極雲手,又把球推到了秦林那邊!

秦林不得不說話了,他擱下了茶杯蓋兒,擡起目光掃了掃兩位客人:“本欽差這趟差事,還要仰仗兩位。方才黔國公不肯出兵,說糧草尚未備齊,是兩位遷延時日,本欽差想著兩位官箴甚好,斷不至於此,恐是刀筆小吏誤事或者與黔國公交接有誤吧?”

那是當然!饒仁侃和蘇酂拍胸脯保證糧草早已齊備,都是黔國公從中作梗,援兵才遲遲不能發往永昌前線。

這兩位心裏頭清楚得很,秦林老丈人在前線苦戰,他怎麽會不著急呢?這時候誰要和他鬧別扭,誰就得直面欽差大臣的怒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