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999章 危危可及

永昌前線,蒲蠻關,通往永昌府治保山城的最後一道關卡,此時仍在明軍手中。

守關的士兵們已經極為疲憊,人人熬得眼睛裏血紅血紅,嘴唇幹裂掛著血絲,不少士兵掛了彩,重傷的在關內歇息,輕傷的則掙紮著不下火線——而且這時候,輕傷的標準也比以前提高了不知多少,被箭矢射中了肩膀、被刀劍砍開了皮肉、甚至被佛郎機火槍射了個血洞的士兵,都聲稱自己只是輕傷,簡單清洗包紮之後又回到了關墻上。

這些人大半都是永昌的子弟兵,身後就是府城,就是父母妻兒和家產田土,誰肯往後退一步?就算父母妻兒可以逃難,這邊地本來就貧瘠,難民缺吃少穿別提多可憐,前些日子從芒市從施甸逃來的難民那副淒慘之極的樣子,誰看著都心酸落淚,沒人希望自己的家人也變成難民。

至於孟養兵就更不消說,他們本來就和緬兵有著血海深仇,莽應裏進攻孟養倒行逆施,除了殺害忠於中華的孟養宣慰使思個全家,對當地百姓也加以屠戮,幾乎每個孟養兵都有家人死於屠殺。

李建中仍然不知疲倦的鼓舞士氣、救治傷員,他的眼眶子烏青發黑,神情頗為憔悴,一身通判的正六品文官袍服又臟又爛不成個樣子,但他仍然堅持穿在身上,因為他是中國的官,正在替中華守土。

“這裏要加固一下,老趙,你快過來,這裏要多守上幾個人,剛才打得很險哪!”李建中指著一個靠近鯉魚背外側的垛口,剛才緬兵從那裏撲上來,差點就擊潰了防線。

李建中並不是個傑出的名帥,甚至連命令的口吻都帶著文官特有的客氣。

義兵首領老趙抓著頭發苦笑:“李大人,您也看見了,我的人都填進來了,要不您讓閻千總……算了,我自己守在這裏。”

本來老趙想推給永昌兵的閻千總,可看到李建中懇切的目光,他立刻就放棄了。

連李大人這樣的文官都站在了第一線,還有什麽好說的?

李建中朝他深深一揖:“李某替永昌百姓謝過趙壯士。”

“永昌百姓該謝的是您!”老趙說罷臉稍稍有點紅,他自己的家也在永昌啊,說到底,李建中死守此地,也是保衛著他的妻兒老小和家宅田園。

李建中轉身又去巡視別的地方,一直保持著不溫不火的鎮定,從容不迫的神色給了士兵們極大的信心:看李通判的神色,這場仗雖然打得辛苦,終究是能打贏的吧。

啊,李建中一聲低呼,他只覺眼前一黑,腳步變得虛扶,踉蹌著就要倒下,就在此時,他用力咬了咬舌尖,痛楚讓精神變得清醒,他扶著堞垛重新站直了身子,還對著要來攙扶自己的士兵若無其事的擺了擺手。

身為名醫當然很清楚,舌為心之苗,舌血即心血,這樣做是壓榨生命力,大損壽元,但李建中此時什麽也顧不得了,他只想牢牢的守住關卡,不放一個緬兵過去。

絕不能讓永昌百姓也流離失所淪為難民,甚至被緬兵屠殺,保山絕不是第二個施甸!

“李大人,您這又是何苦呢?”思忘憂不知什麽時候站到了李建中身後,看看左右無人,低聲道:“那位白姐姐傳來消息,秦將軍已經到了雲南,其實咱們可以退守保山,只要他一到,相信莽應裏不堪一擊的!”

思忘憂和秦林早有交情,當年京師之行多賴他的幫助,李建中卻不一樣,他在四川蓬溪、雲南永昌做官,一直是比較偏僻的地方,為人又非常正直,不肯利用裙帶關系升官發財,所以至今沒有和秦林見過面,對自己女婿的信心反而不如思忘憂那麽堅定。

“思小姐所言有理,然而本官忝為大明永昌通判,為中華守土有責,可不止守住保山城啊!”李建中指了指腳下,苦笑道:“這裏也是大明朝的土地,施甸等處也是大明朝的國土,照說退到這裏就已慚愧無地,要是再退到保山,背城而戰,令百姓流離失所,豈不更加無地自容?能守住就盡量守住吧,再往後退就是保山城了!”

李建中憂心忡忡,擔心援兵趕來之前,就不得不退守保山,至少他在蒲蠻關多守一天,保山就能多一天時間的準備,守住的希望就大一分,哪怕為此耗盡生命,他也在所不惜。

“唉……”思忘憂長嘆一聲,眨巴眨巴眼睛,在李建中身上看到了自己父親的影子,於是不再勸說什麽,而是看著關城之下。

連日苦戰,孟養女土司也憔悴不堪,本來明凈的眼睛仿佛蒙上了一層灰塵,不再神采奕奕,白嫩的臉頰也變得瘦黃,溫潤的唇瓣幹燥發白,少女青黑的頭發也多日未曾梳理,胡亂挽成一團。

但此時此刻的她,何嘗不是蒲蠻關上最美麗的一道風景線?